“这里就是他们住的地方?”
“与其说确实非常好找,倒不如说,太显眼了。”
群落傍山而建,一条齐整的石道硬生生破入山间,仿佛一条恣意烙上的疤痕。鳞次栉比的屋落错落建在两旁,从高到低依次而行。尚未竣工的底层处,一些衣衫褴褛的苦工正费力的开采着石料。
“啪”空气中迸出一声清脆的爆响。众人闻声看去,一名监工正在鞭打着催促着一队瘫倒在地的苦力。
“还不快走,你们是要造反么?”
“爷台,大伙已经三夜没合眼了,你开开恩,让我们歇息一会儿吧......”
“这我可做不了主。”那监工沉默半晌,苦笑道:“老陈,别跟我为难,你们还是自己起来吧。既敢出言触怒少主,此刻你们就已是罪囚身份。没将你们充作牲祭已是他法外开恩了。不是我不想通融,只是少主耳目通天,若是让他知晓,只怕......”
“别说了。”为首的大汉勉力站起,回头招呼道:“兄弟们,都拿出点儿骨气来。都忘了当日森罗殿上的对答了么?别给坤大师丢面子了!”
“吼!”应和之声满含义愤,绕着山梁回荡不绝。众人一个个的慢慢爬起,又颤巍巍的回去上工了。
“坤大师?”三人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下眼色,纷纷陷入沉思之中。
“看样子,令弟在此建立了一个等级森严的奴隶制度呢。”步凡尘远远望向顶峰形式华美的宫殿,沉声道。一旁的邢千里面色难看,没有作声。
“邢兄弟想做什么?做皇帝么?”
“在这里,他就是皇帝......”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向山顶慢慢行去。一旁的巡山执事似乎早有准备,尽都毕恭毕敬的引着三人向山上行去。越往上走,奇松怪石之属越见特别。群屋众星捧月般托出云霞之中若隐若现的大殿,仿佛天上仙宫重现。
“几位一路行来,看我这行宫如何?”
三人一路来品赏珍玩,自得其乐。不觉已到大殿之前。铜门之内,邢千军华服金冠,赫赫然端坐在正中上首处。八仙桌上,两个漆红食盒静静地摆在上面,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珍宝。除此之外,便只有几把楠木长椅摆在两侧。坚实的廊柱发出一阵淡淡的绿光,映的整个大殿透出一种压抑难言的寂寥空阔之感。
待得众人坐定,邢千军又问道:“大家觉得这里如何呀?”
“巍峨山巅,气势雄奇。”
“哈哈哈哈哈”
见邢千军喜形于色,意甚欢愉。步凡尘话锋一转,问道:“邢兄如此做派,可是有什么志向么?”
“你倒是了解我。”邢千军叹了口气:“当今帝君昏聩,宵小咸集。以致民生疾苦,内忧外患。邢某既得长生之力,又兼有虎狼之师。自当替天行道,救民众于水火之中。可惜,我这里正遇到一个大难题,希望各位不吝援手。”
“哦?愿闻其详。”
“这里面,牵涉到一个诅咒......”邢千军语音低沉,缓缓讲出往日秘辛......
“当初我只当这里是海外仙山,待到上得岛来,方知此处乃是人间地狱。”见二人深表赞同,邢千军却摇了摇头:“你们还是不了解这儿的可怕之处。我初上岛时,毒虫猛兽蜂拥云集,远比现在可怕得多。那时候,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死亡线上挣扎。”他双眼微露迷茫,仿佛又回到了旧日情景:“为了生存,大家只有竭尽所能的战斗,总结,吸取经验,接下来再面对新的挑战。无法适应这种强烈压迫的,早就葬身无地了。便算如此,等到我们到了这里,也只有十中存一了。”
“那座神殿,想必你们也见过了。”邢千军闭上双眼,笼在袖中的双手轻轻地颤抖起来:“就在三重门后,我们首次见到了利未安森,那个传奇的神殿守护者...”
“它是如此美丽,以致我们都忘却了此地的危险。”他面上露出幸福的神色,似在深深回味:“当时它正在一片宝蓝色的湖中徜徉。透明的躯体折射闪烁着斑斓的光晕。它的腕足颀长有力,慵懒悠闲的拍打着水波。哦,它有许多眼睛,这就像夜晚天穹上数不清的明星一般,好奇的注视着我们这些打扰它的不速之客。”
“我们屏住呼吸,敬畏的围住它祈祷着,赞叹着自然造物的神奇。知道有个家伙鬼迷心窍般的走上前去,轻轻的抚摸了它。就是他,开启了灾难的大门。”
“利未安森愤怒了。他没想到有人胆敢冒犯它的威严。它迅速的绞杀了那个倒霉鬼。吸干了他一身的精血从那刻起,它便被污染了。污秽的血充斥在它庞大的躯体之中,它的腕足突变的发黑发硬,倒刺横生。数以万计的眼睛变得暗红,倾泻着邪恶的光。血食完全激起了它潜在的凶性。于是,杀戮开始了。”
邢千军额头冷汗涔涔,神情显得甚为恐怖:“我们完全不是对手,它太强了,与先前的艰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终于狼狈的逃了出来,转机,也恰恰在此时出现。有人在第三层带出来一本黑皮书......”
“黑皮书?”步凡尘心里打鼓,反问道。
“不错,那是一本远古传记,记载了利未安森的由来。”说到这里,邢千军突然面色古怪,语焉不详起来:“咳,咳。据书中所述,利未安森一旦被血气唤醒,务要每个月进食一次,我们只有准备好牲祭,才有机会在它进食之时采取泠泠,神授丹的制法,也是从此来的。”
“果然如书中所述,服用神授丹之人立得长生。可世无完物,再神妙的丹药也必然有自身的限制。即是说,我们只能守在这片神庙荒土上,一旦离开寸毫,便要骨烂筋消,徒留一副皮囊。那可真是,死得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得了长生,怎能被束缚在这里动弹不得?我一时又惊又怒,便把那本传记翻得滚烂。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教我找到了破解之法。”邢千军说到这里,突然嘿嘿阴笑起来:“那书中有一阵法,只需狼毫朱砂混有鲜血画就,再由一百个服有神授丹的人站好方位,如此祝祷七日,就可将利未安森放归原处。届时,诅咒不攻自破。”说到这里,他突然双目喷火:“坏就坏在,我太轻信他人了。仲宽这个畜生,竟敢趁我不备,盗书潜逃!”
“仲宽?”
“仲宽本名不显,江湖上一概以大师称谓。”
“啊!”三人悚然一惊,面面相觑。邢千军目中精光一闪,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亏得我发现及时,马上调遣人马四处拦截。可惜只逮到了他的两个随从弟子。这老家伙吃了我一记五毒梅花钉,竟还是被他溜掉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甚是悻悻。步凡尘的瞳孔却紧缩起来。坑底白骨,右臂上的创处。隐藏甚秘的无字天书。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在一起,衍化出苍白的现实。
“有胆背叛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两个弟子当日已被我零割碎剐,枭首示众。可笑两个蠢货至死还在说我疯了,在带着大家自蹈死路。呵呵...”他冷笑两声,突然打开了两个食盒。众人抬眼看去,不由一阵惊呼。食盒内,两颗人头赫然在目。看他们面目难辨,五官尽被销毁,可知死前定是遭受了残酷的刑罚。
“这两颗头我一直留着,为的就是以儆效尤。你们说,我疯了么?”
“邢兄当然没疯,可笑这两个蟊贼不识时务,咎由自取。实在是怨不得旁人。”
“嗯。”邢千军满意的点了点头,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步凡尘,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闲话已毕,且谈正事。你们一路行来,可见到仲宽了么?”
“听邢兄话中所述,我想我们确是见过此人无疑。当时他已烂作一堆骸骨,葬身于巨螨坑底了。”
“嗯,还是你们有办法。我那些手下个个都是饭桶,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邢千军点了点头,语气越发漫不经心,目中却似有火光闪过:“那,那本黑皮书呢?”
“黑皮书?”步凡尘一脸茫然:“这我倒没有见到。任兄,你见过么?”
“没,没啊。”任勇嘿嘿干笑道。
“那就坏了,怕是被那群无知蠢物给咬烂了吧。”
“这样啊......”邢千军面上难掩失落之色。顿时谈性大减。他强颜欢笑,又同众人聊了一阵。耳听得外面梆子声响,便笑道:“亥时已到。天色既晚,我早为大家安排了住处。这便下去歇息吧。”
“不便叨扰,我们在上面搭有窝棚,还是回去吧。”
“哎!此言差矣。贵客远道而来,我身为地主哪有不接待之理。况且燕姑娘服了丹药,需要静养。今日还是住下罢。”
“好意心领,可我们还有许多贵重东西不在身上,不得已要回去一趟。燕姑娘久病初愈,也要叫她见见阳光才好。”
......
......
二人默默对视,无言中似有雷火交集。正在围观二人担忧之际,邢千军突然笑了起来:“也罢。既然凡尘一心速去,邢某也不便强留。”
“多谢成全。等来日燕姑娘痊愈,我等定会再来拜访。”步凡尘拱了拱手。
“嗯。”邢千军不置可否道:“孙长老,送客!”“是。”殿柱后无声无息飘出一人,引了三人径往山下去了。
“少主,您为何放他们离去?”阴影之中转出一人,却是他的得力心腹焦冲。
“欲擒故纵!”邢千军嘿嘿冷笑道:“步凡尘这小子滑的很,你不要派人跟着他。燕眉既服了神授丹,便决计不能离开此地。这鲜血金书的下落,可着落在她身上了。”
“是。少主算无遗策。便算他真是谪仙,这回也要让他栽个大跟头。”
“嘿嘿嘿”二人的冷笑声如同枭哭。一阵阴风吹过,熄灭了殿中的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