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醉死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酒味,深吸一口气就让人觉得头脑昏沉。
来往的行人,此起彼伏的人声,比清晨的菜市场更加喧闹。
一对新人,逡巡在各个餐桌之前。
每当走到一张新的餐桌,新郎官都会溢满笑容,举着再度添满的酒杯,答谢来参加他婚礼的,每一位或熟悉或陌生的客人。
而这时,他旁边的新娘就会极力劝他少喝一些,脸上的疼惜,配着她娇好又美艳的妆容,使得每个桌子上的客人,都忍不住调笑几句。
“哎呦喂,这刚结婚就开始管着了,小赵啊,我看你的婚后生活堪忧啊。”
“你懂什么,这叫疼,这才是爱。”
嘻嘻哈哈,推杯换盏,一派喜气洋洋。
宴厅很大,至少三百个平方,厅中的有多少张餐桌,秦乐都数不清。
秦乐从来没有接过像今天这般阵仗的大单子!
就连主持台上的液晶大屏幕,都比他此前接过所有单子里的舞台还大!
“如果拥有一瞬间。”
“宁愿放弃我从前。”
“爱要慢慢体验,不必为谁空留恋。”
“人生总要走好,我与你今生共相伴……”
一曲唱罢,秦乐嘴角却泛起微不可察的苦涩。
说好的今生共相伴,为何你却做了别人的新娘……
没有哀怨,没有悲伤,有的,仅仅是深埋心底的惋惜。
秦乐看着台下忙碌着自己婚宴的吴骄,心中突然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东西。
而那块东西里,有着秦乐和吴娇一起的美好记忆。
二十岁,秦乐带着梦想从一个小乡村来到了大城市。
纸醉金迷,光怪陆离的大都市并没有迷失秦乐的双眼。因为他对梦想有着偏执般的执着。
唱歌。便是他梦想。而成为一名歌手,就是他来到大城市,最大的渴求。
但农村里唱歌出类拔萃的他,在都市人眼里,似乎变得不再那么显眼。
找到一家唱片公司,对方告诉他要带着自己的“歌曲小样”,而歌曲小样是什么?秦乐这个乡下人哪里懂。
于是退而求次,秦乐从电视里知道,许多成名已久的歌手,以前都做过类似酒吧驻唱的职业。
他应聘了好多家,都被以“声音并不独特”“形象气质与酒吧不搭”“高音不华丽”等等在秦乐看来,莫名其妙的理由给拒绝掉。
万般无奈的他,阴差阳错地进了婚庆主持的行当。
因为这个行当,还算比较亲民,只要你能熟练的背出几套惯用的婚庆词,对仅能算作暖场的唱功,反而不那么要求严苛。
也正是在做婚庆期间,秦乐结识了同为婚庆行业,搞策划的吴娇。
没多久,正值青春的两人就坠入了爱河。
而秦乐的婚庆司仪,也随着经验不断积累,在城市的小范围内有了些名气。
名气提升,也意味着出场费的提高。
三年后,秦乐已经从刚入行的两百块,升至如今的一千块,甚至碰到大方的顾主还能多得点小费。
这对于农村人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小有成就了!
但,秦乐深深得知道,这些,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自己要的,是正正经经地做名歌手,一个被很多人知道,并且认可的歌手,金钱什么的,远比不上梦想在他心中的分量。
于是他开始自学音乐,几年的积蓄,被他用作买各种乐器,钢琴,二胡,古筝等等零零总总,在他和吴娇的小屋里,乐器被摆得到处都是。
这样又过了一年,已经融入到大城市的秦乐,在音乐的道路上,却依然没有什么可观的进展。
而这年,和他同岁的吴娇,已经二十四岁。
“我们结婚吧……”
“亲爱的,我也想和你结婚,但是以我现在的条件,真的不适合,再等我一年好么,再等我一年,我一定拿最好的自己娶你!”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直到一天清晨起床,枕边再没有吴娇的身影……
秦乐想哭,却又不敢真的哭出来。
就那么静静望着已经成为新娘的吴娇。
这是他欠她的,活该在这里难受。
曲终人散,秦乐默默收起自己的吉他,缓缓走下台,向着宴厅门外的方向。
“哎!秦乐是吧?”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略带醉意的男性嗓音。
秦乐转身,正是自己魂牵梦绕,两年未再出现的吴娇,和她的新郎。
收拾心情,脸上瞬间堆起笑容,“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嘿,我就当你说得是真心话!”那姓赵的新郎官,突然面色一变,刚才还满面春风的笑意,顷刻变得有些讥讽。
“我听说你酷爱音乐,但苦于没有资金实现理想抱负,这样吧,我呢这里有一万块钱,你随便给我唱首歌,这钱呢,就是你的了。”说着,赵姓新郎官就从衣服里兜摸出一沓钱来,啪地一声摔在面前的餐桌上。
由于动静不小,其他餐桌上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走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乐却是看向吴娇,在他看来,如果吴娇不跟他的新郎官说些什么,对方一定不会如此反常,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婚宴上!
而对面满身红艳,面容仍不减当年,反而更多了些许成熟妩媚的吴娇,此刻嘴角却洋溢出促狭的轻笑,“怎么?嫌少啊?”
嫌少啊……秦乐的脑子里突然被吴娇嘴里的这三个字,震得发蒙。这,还是以前那个吴娇么,亏自己还带着洗罪的心情应邀来做对方的司仪。
如今的秦乐,只觉得自己被人当小丑般玩弄了。
“嫌少?”啪,那姓赵的男人又是甩出一沓钱,俱是百元大钞,红的刺眼。
“还不唱?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吴娇尖酸的声音又是响起。
是因为曾被自己伤过,所以如今才要这般刻薄的报复么。
秦乐笑了。
既然你只是想报复一下,多年浪费在我身边的时光,那么,我会让你如愿。
“今天哑了,不唱了,喝酒行么?”秦乐的脸色渐渐平和起来。
看到如今这般的吴娇,秦乐反而庆幸。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而有些人,即便是一起生活过几年,你也不能完全了解她。
“行啊,来,喝这个,喝一瓶,老子给你一万!喝两瓶,老子就给你两万!你喝多少,老子给你多少!”赵姓男抓起一瓶红酒,嘭地一声放在秦乐面前。
“好啊……”笑着,秦乐抓起这瓶红酒,仰着头就开始灌。
没过半分钟竟喝成空瓶。
嘴角依然噙着笑意,又抓起一瓶,在旁观者因惊讶而瞪大的瞳孔中,又用了半分钟喝光一瓶!
然而,还没有结束。
当秦乐再一次抓起红酒时,在场围观的众人开始吵杂起来。
“小伙子,行啦,你是赚钱不要命啊!”
“都是年轻人,呕什么气啊,赶紧停下来,再这么下去要出事情呀!”
然而。
秦乐已经感到身边的一切事物,声音,开始朦胧模糊起来。
飘飘忽忽,摇摆不定。
是醉了么?
醉了好哇。还有钱赚。
如果说怄气,秦乐此刻,也不再是怄吴娇的气。
因为今天,他很高兴知道了吴娇的真实嘴脸。
他是在怄自己的气,他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做了自己认为一切可以做的,如今的自己,依然还是只能在婚宴里客串的小角色。
是天分不够?
运气不佳?
都说天道酬勤,勤奋,秦乐自认做得足够,可为什么没有天道!
为什么!
秦乐抓着第三瓶红酒,醉眼迷离,却酣畅淋漓地大笑起来。
酸,涩的味觉不复存在。
秦乐只知道眼前的东西,能让自己解脱,哪怕只是暂时的。
“你他么是想钱想疯了吧!”赵姓男人顿时慌了神,又匆忙从怀里摸出一沓一万元红钞,啪地一声丢在秦乐的脸上。
“赶紧给老子滚,老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而回答他的,却是秦乐根本停止不下来的笑声。
“哈哈……”
直到某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停顿了一秒,然后秦乐就进入了无际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