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到镇上来回八十里山路。有一条捷路，但他选择了走大路，走大路胆子壮些。
镇子上的世界果然大得多，有十个村子那么大。他在镇子上东游西逛。镇街上居然还有一家新华书店。他高兴极了，在书店里徘徊了好久，决定买两本书，一本是冯玉祥将军诗词，再一本是肖乾和他夫人合著的一本书。他头一次晓得世界上还有“杂志”这种东西，他记住了一本叫《少年文艺》的杂志，并暗暗记住了编辑部的地址。
时隔半年之后，他写给一个叫月的山里妹子的一首小诗将发表在这家《少年文艺》杂志上。
他在镇子上游荡了好半天，望见什么都好奇，到哪里都要像个傻子似的呆看一阵。
集市上人来人往。信用社，供销社，还有一家小小的照相馆，一个疯子在那里说漫天的疯话。一群人围着笑话那疯子。少年从人缝里观察那疯子，疯子的肚皮油亮，泛着一层恶心人的光泽，疯子嗬嗬地傻笑，笑得活像个儿童。当疯子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便吓得溜了开去。
村里的伢子们只怕两种人：乡上的书记和疯子。书记不必说了，说疯子。
山里的疯子跟别处的疯子不一样，大多豪放怪异，就说他们走路的姿势也多半是仰头向天，目空一切，并一路嚎唱。虽也是破衣烂衫，满身污垢，形容龌龊，但口中却多有活泼讥俏语，颇具智慧灵光，有时候会冲你载歌载舞，歌声嘶哑婉转，舞姿踢踢踏踏，神仙般逍遥。这里的疯子疯得很有文化感。当然，他们往往具有攻击性，会毫无缘由对你发起突然袭击，且手中大都持有棍棒一类，若给你脑瓜上凿一下，不开瓢也够你受。所以，伢子们只要听“疯子来啦”，便如惊弓之鸟，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这里那里响起一片噼噼啪啪的关门声。
疯子有男有女，女疯子比男疯子文静，首先是她们不攻击人，但她们大半有裸露癖，越是人多处，便越有裸露欲，会在集市上剥脱得精光，赤条条往显眼处站了，大声欢笑。因此，她们常被心存不良的男人勾引到路旁野地里做一回那种事。我最初见到的女人体，便是在集市上见到的。后来，我在罗丹的雕塑里见到一个老**的形象，不由悚然一惊，觉得那这老**同我们老家的女疯子竟何其相似乃尔……
一些女人在集市上游逛，身上穿的衣服比村里的姑娘们穿的要好看些。只有一家脏兮兮的饭馆子，叫“工农兵饭馆”，他探头朝里面一看，见里面的桌椅板凳没一只不是歪斜的，几条面孔通红的山里汉子正喝着散装烧酒，大声猜拳行令。他们的吆喝带着钢音，声震屋宇。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上虽然有钱，却不敢吃饭，他不会花钱买饭，怕别人笑话。不吃饭就喝水，水就在一条水渠里流淌着，他先喝了几次，灌得肚子鼓鼓胀，开心极了。他人虽小，却极爱面子。这种念头在以后形成了他心里一道坚固的屏障，自尊是一个男人的精神堡垒。
四十里山路，他是一步一步量了去，又一步一步量了回来的。
就在回来的山路上，他碰见了打猪草的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