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后，杜蘅红肿的眼睛吓了她老公一跳。不过杜蘅从不在家里谈公事，因此只是含含糊糊地支吾过去了。杜蘅的老公见她情绪实在不好，便也不再多问，只待更好的时机。
一夜无眠。
第二天，杜蘅顶着两只熊猫眼去上班，在办公楼走廊里被孟春撞见。孟春被她难看的脸色惊到，忙关切地拉住她问怎么了。虽然与孟春关系不错，但杜蘅实在觉得难以启齿，随便应付了两句，便落荒而逃了。
杜蘅苦苦思索了半天，不过以她单细胞生物的直线思维根本搞不懂事情的是非曲直来龙去脉，于是决定还是采取简单粗暴的做法——直接找知道内情的人了解清楚。这个知情人嘛，除了王秘书不做第二人想。
杜蘅找了个由头上去五楼人事办公室，等着王秘书在她拿来的那张纸上盖了公章，她一边接过来，一边期期艾艾开口：“王老师，我听说……听说那个……”
王秘书含笑，“什么？”
“那个，我想问问，我来S中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问题？能不能请您指点一下，我也好知道怎么改进。”杜蘅竭尽全力做出诚恳受教的姿态。
王秘书表情不变，“这个啊，你的直属领导是苏主任，你可以问她。”
“哦，您是人事领导，又是学校里我最早认识的前辈，平时您又最关心我们这些新人，所以就第一个想到向您请教了。”放在以前，杜蘅死也说不出这么恶心、做作的一番话来，可眼下，她竟然随口就能瞎掰至此，看来，S中的环境早已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她。
王秘书看来挺受用，眯了眯眼，道：“工作嘛，外事我也不懂，不过倒是听苏主任说过几次，说给你安排的工作你好像不太情愿做。前一阵子校长办公会议上她还说到都不敢给你布置工作，就有其他领导提议给你换个部门，把我们孟博士换到办公室来。”
孟春？！这个结论太出乎意料……
老实说，杜蘅的确是有喜怒易形于色的弱点，想来应该是有时候苏梅华说话太不客气，她当时便脸色不好看来着。
面对苏梅华这种动不动便颐指气使的领导，杜蘅过于耿直又较真儿的性格的确应该是不讨喜的吧？就算做上一千件好事，终究也还是抵不过拍领导一句马屁…….
杜蘅努力再努力，还是有些红了眼眶，语带哽咽地向王秘书陈情。王秘书善解人意地道：“哦哦，你说了我就明白了。苏梅华嘛，我一直都知道的。那下次听到她再这么说，我就得说话了。”
“如果学校有更好的做外事的人选的话，我也愿意配合学校的岗位调整。”杜蘅心灰意冷，自暴自弃道。
“你可别赌气，要是学校真的调你去教学处编课程表呢？”王秘书反而劝她。
“王老师，您看是待在办公室好，还是其他部门也都一样？”杜蘅一愣，没想到王秘书眼中的教学处小秦的工作竟是如此，她平时可是满耳朵都是王秘书等各级领导对小秦的认可和赞赏，说她如何如何任劳任怨等等。杜蘅也承认，教学处的事儿确实很多很辛苦。
“当然办公室好啦！办公室是胡校直接领导的；而且你是硕士，小秦才只是个中专生，你去做那样的工作还有什么出头之日？”王秘书看起来很真诚。
这会儿杜蘅也冷静了下来，思量片刻，“王老师，谢谢您的指教。我明白了，我会尽量调整自己，争取让领导满意。”
杜蘅出门时，王秘书突然又叫住了她，“你听说了么？梁锦铭马上就要被任命总务处干事了，下周大会就要宣布了。”
王秘书提起梁锦铭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杜蘅仔细在脑中过了一遍其人其事。
梁锦铭此人可说是S中除王秘书之外的另一则传奇。他比杜蘅早来一年，也就是说今年才是他在S中的第二年，而且他是本科生，因此年纪比杜蘅还小了两三岁，也就二十三、四岁，是学生处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同时还是个信息技术科的老师，也就是同事们戏称的“带学生打游戏的”。就是这样一个边缘学科、长相斯文的小年轻，竟然自从进了S中之后就始终是胡大老板眼前最红的红人，因此自然也是所有领导跟前的宠儿，令全校臭老九们又羡又妒。这个学期一开学就被公开调到了总务处帮忙，没想到学期还没过半就又直升干事了。
总务处和办公室是学校仅有的两个直属大校长的部门，两个部门的大小负责人绝对都是校长的亲信。这不啻是直接昭示天下梁锦铭指日可待的远大前程。
杜蘅以前曾和孟春多次聊起过这个人，知道大老板对梁的万般宠爱和关照出于两个最大的原因。一是梁锦铭确实很会讨领导欢心，永远把领导们伺候得舒服周到，完全可以舍出命去地陪吃陪喝陪一切，典型的忠犬模样，哪个领导都会喜欢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吧！另外一重原因就其实也极重要，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原来梁锦铭和胡永泰校长是老乡，来自同一个村子，两家的长辈渊源极深。这样彼此知根知底的关系自是任何别人都比不了的。
杜蘅其实从不羡慕更不妒忌梁锦铭，因为她实在是个不求上进的家伙，她想要的一切就只是自给自足自由自在，权、名、利去了谁那里她根本不关心更不在乎。
不过杜蘅此刻翻来覆去想的是孟春关于梁锦铭的一段评价：“你只会干活有什么用？要会在领导跟前表功才行！你看看梁锦铭，上班时间都泡在各个校长办公室里喝茶抽烟陪聊，下班了反而在办公室点灯熬油地干活，搞得个个领导都说他天天主动留下来加班，是多么多么敬业之类的。前两天跟他一个办公室的小光还私下里抱怨说梁锦铭总是把自己的工作推给他做，他总是得上班做不完会宿舍还得接着做，就这样还被王秘书点名批评说工作不用心，更还当着众人的面要梁锦铭多指教指教他这个‘后进生’。小光很清楚梁锦铭的后台很硬，哪敢分辩，还得恭恭敬敬地认错！等着瞧吧，梁锦铭这个人，又大老板的扶植，肯定还远不止于此呢。”
还记的自己当时惊诧半晌，只回了一句，“加班也是一门学问啊！”
何尝不是？看来，在职场，样样不起眼的日常琐事都可以被有心人修炼成一门神妙的功夫，而自己，自己这样宁折不弯的个性，恐怕连平平静静地过平凡日子也不能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