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忆城
一不悔梦归处
“大笨蛋,你在哪?大笨蛋?”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蒙着眼睛,慢慢地摸索。
宫殿外不远处,一个大胖小男孩吃吃地捂着嘴笑“一,二,三。”“扑通……”,小女孩一脚踩进荷花淀里。“救命啊,救命……,咳咳,子月姐姐,咳咳……”小女孩上下扑打,白净的脸庞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池水。男孩子一路狂跑过来,双手叉腰:“快,臭丫头,叫哥哥,叫我哥哥我就把你捞上来,不然你就多喝几口这荷花淀的水,哈哈。”说罢,向落水的妹妹做了个鬼脸,一脸得意。“陈烈是大笨蛋……,大笨蛋,咳咳……”。女孩渐渐没了力气,身子不由自主向下沉。“你这个侍女生的野种,凭什么对我大吼大叫,让你叫我一声哥哥,是抬举你!哼!”男孩本想大发脾气,低头去捡石子,抬头瞅一眼荷花淀的小人早已吓破胆,“侍卫,侍卫在哪,快出来,快!救我妹妹!”一个白色的身影随着男孩的呼喊飞入池里,小小的身躯被冰凉的池水浸的全身发抖,手里还死死的抱着更小的妹妹。“子月,子月你干嘛,你不会水啊,你……,侍卫,侍卫,滚哪去了,快点来……”小男孩急急的喊着,声音划破陈国王宫暗红的天际。白色的身影慢慢沉入池中,小小的妹妹被抬高,小脸露出水面,一脸煞白。
“跪下!”陈王气的浑身发抖,脸上的肌肉一下一下的抽动。“烈,你混账,那可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爷爷,她不是我亲妹妹,我没有亲妹妹,她活不久的。爷爷我们三个你为什么只爱子夜?”小男孩倔强的不肯低头,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她从没把我当哥哥,我不要她当我妹妹。”“你……,去!给我跪思过台,子夜不醒,你就给我跪着!”“爷爷,她只是一个侍女的野种,凭什么是我妹妹?”“啪!”声音响透整个大殿,“她是你父王的女儿,你的亲妹妹,你为什么这么混账,子月跟她一母同胞,你为什么只欺负子夜?”“爷爷,我……”陈王眼前昏黑一片,栽了下去。“爷爷,爷爷……,爷爷你怎么了爷爷?”烈的喊声一遍一遍地在王宫中回响,这喊声唤来了子月救了小妹妹,却怎么也唤不回爷爷风烛残年的生命……
一夜之间,烈的眼泪好像流干了,他像一个老者,垂垂老矣,虽然只有十一岁,脸上稚气依旧,眼神却如其名,寒冷绝冽。“小世子,国主……,国主已逝,臣下们商议世子登位之日在三日后,未免骚动,世子要节哀。”老臣霍然悲戚的说道,不敢直视陈烈的眼睛。这个十一岁的娃娃是否能担此大任,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我知道,霍卿无需担忧,老国主要马上下葬,此事不要让公主们知道,对外吩咐,国主去蓬莱为子夜公主求药,让位陈烈。”“是,老臣马上去办。”
走出大殿,老臣霍然惊讶于小世子的淡定,才这么一个十一岁的娃娃,竟然能够处事如常。至亲的突然死去,他仍然能够波澜不惊的应对每一个突发状况,这个小娃娃,将来必成大器。
陈烈浑身瘫软,心力交瘁,抱着陈王的身体,放声大哭。泪水浸湿脸庞,擦干了,又滴下来。
爷爷,你为什么留下我们三个人,你不是喜欢子夜吗?为什么留下她,我会趁你不在的时候欺负她的,爷爷,你快回来吧,你看我一眼,爷爷……侍卫默默地离去,空空的大殿,小小的孩童伏在爷爷的身上肆意哭喊。爷爷……
三日后,即位大典如常开始,一个小小的身体被着华服,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人生的高峰,只是这高峰背后的无限悲凉,恐怕无人能懂。“新主十一年,故国主传位于陈烈,自此,陈国国业,新主继任,千秋岁月,任水长流……”大典嘈杂繁华的结束了,留给陈烈的恐怕不只是陈国的千秋岁月,更多的是这任水长流的无边寂寥吧。
妃雪阁,嫁给雪的楼阁。这阁楼是老国主为两个可爱的孙女修建的。妃雪阁很高,周身围一股白气,有点像蓬莱仙岛。阁楼里很简单,像森林,只有两间屋子,其余空隙被各种植物所代替。“长篱依树,至死方休。”这篱还是幼篱,树也只是小树。
“公主们怎么样?子夜身体好点了吗?”“回国主,子夜公主只是伤寒,子月公主已无大碍,公主们想要见您。”“好了,退下吧。”“是。”老国医提着药箱缓缓离开。陈烈走进阁楼,子夜还在睡着,子月直直的立在床边,好像在等陈烈的到来。“哥哥,爷爷呢?爷爷去哪了?”陈烈身子下意识的欠了欠,呵呵地笑着“爷爷生气了,把这个烂摊子给我了,自己跑到蓬莱求仙药,最终爷爷还是喜欢臭丫头啊。”说完转转头,假装恨恨地看向子夜,指尖在发抖,身体不自主的倾斜,陈烈努力地克制,“子月,你说子夜的病吃了仙药会好吗?”子月半信半疑,眼神恍惚又转向无比坚定:“会好的,子夜一定会好的,只是不足之症而已。爷爷真的去求药了吗?为什么不来看我们?”“爷爷当然去求药了,我可跪了三天的思过台呢,都怪臭丫头,抢占爷爷的爱,还理所应当的在这睡觉,好了,我很累了,我也要去睡一觉,臭丫头醒了不许她吃东西。”陈烈说完,转身离去,“哥哥。”子月突然从背后抱住陈烈,陈烈身体微微颤抖,许久回身抱住子月,“别怕,哥哥在。”他轻抚子月瀑布似的长发,子月在这抚摸中静静睡去。
还能撑多久?陈烈问自己,应该会很久吧,必须会很久。看着熟睡的两个妹妹,陈烈在那一刻明白,自己不再是十一岁,应该是三十岁,甚至更老,他必须无比成熟,才守得住这岁月,守得住他最珍视的一切一切……
陈国新主二十三年,连年战乱,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境况十分悲惨。陈烈已然长大,他不再是一个新主,而是陈国真正的主人。
陈国大殿,陈烈坐在高位,目光尖利,“连年战乱,诸卿对此事有何新解?”殿内一片寂静,大臣们交换眼色,闭口不言。黄橙橙的大殿里除了寂静,就剩下心知肚明的心机。十二年,陈烈在这个位置,早已习惯。“回国主,臣有一想法,不知国主能否批准?”霍然之孙霍哲踏出一步,毕恭毕敬地说道。陈烈挑挑眉毛,“哦?你说来听听。”“国主不妨同邻国建交,蔡国,息国都是不错的选择,前几年蔡哀侯看中子月公主,国主不妨将子月公主嫁予蔡哀侯,子夜公主嫁予息侯。据臣所知息侯做事正气,定不会为难公主,蔡哀侯治国有道,也是可信之人。”陈烈听后,心里没了着落,“公主们还小,此事还是容后再议。”霍哲听罢,神色艰难,却还是说道:“公主们十八岁,青春貌美,此事不能再拖,这也是为公主们好。国主舍不得公主,也要三思啊。”“请国主三思。”大殿跪下一片,陈烈无奈冷笑,除了霍哲,你们全是趋炎附势的东西。
陈国,妃雪阁。子夜躺在树上甜甜的睡着,长长的睫毛垂在脸颊。呼吸一下又一下上下起伏,那五官简单又精致,仿佛画中的仙子,静若处子。青绿的衣裳和树融为一体,好像她就是依树的长篱,树已粗壮,篱也修长。
子月默默地站在一旁,一如十二年前,守在妹妹的身后。“公主,国主他……”“不用说了,我知道,我嫁。瑾儿你出去,告诉哥哥,子夜也会嫁,让他不要再来了,子夜不会见他。”“是,公主。”瑾儿慢慢退出。白衣的子月,跟妃雪阁格格不入,这绿色容不下她这一身白衣,太过凄凉。玉指抚上妹妹的眉心,许多的话噎在心头,出来时只化为一声声地叹息,原应叹息。
子夜感觉眉间凉凉的触摸,眨眨眼睛,模糊中看到姐姐含泪的双眼。心里大惊,“子月姐姐,你怎么了?”子月擦擦眼睛,微笑说道:“姐姐没事,姐姐只是舍不得你。”子夜听到,心下了然,“是陈烈,是他要把我们嫁出去换取太平吗?是不是,姐姐?”子夜抓住姐姐的手,好害怕听到的回答还是从子月的口中说了出来,“我会嫁给蔡哀侯,而你要去息国嫁给息侯。境况其实不是太坏啊,息国跟蔡国离得那么近,以后你归宁的时候还可以去看我。”子夜抓着姐姐的手无力的垂下。“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姐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理陈烈吗?”“为什么?是因为他经常欺负你吗?”“不是,因为他骗我,他从小就骗我。他说我是野种,但是他从来都不说姐姐,他很爱姐姐,从不肯对我好半分。我是他妹妹,不是不相干的人。十二年了,爷爷死了十二年了,你们都以为我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他加倍的对我好,只是在弥补他的愧疚,他以为他构造美丽的谎言我就会对他感恩戴德,他错了,我不会。我会嫁给息侯,反正,我也活不长。”“子夜……”,子月紧紧抱住妹妹,刚才的话像一把把利剑一下一下地刺进她的心脏,她以为她不知道,结果她什么都知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有姐姐在呢,你不会有事……”阁楼外,陈烈无力地用手支撑着石柱,信念崩塌。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妹妹,你怨不怨哥哥?
不怨,从来都不会怨,因为他是我哥哥,所以我什么都会为他做。我答应过爷爷,要对哥哥好。
妹妹?
姐姐,你记不记得,爷爷在的时候,哥哥总是羡慕爷爷爱我,其实我,也好羡慕爷爷那么爱你们,我得到爷爷无边的怜惜,而你们却拥有爷爷完整的爱。
……
不悔梦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