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已经大亮,马沽名地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愿起来,对于这个外来者,庄里也没人去打搅,且不说近在罗伯特.赫琏迁徙之际,每个人都有着不少紧要的事,又遇庄园的女主人暴毙,更是让所有人焦头烂额。
本来马沽名是想去见赫琏先生,但想起昨夜他的夫人去世都至始至终未曾露脸,他的病情已经显然未见好转,于是也就懒得再去碰壁。
到了下午马沽名依旧未出门一步,只将就寻了些剩食果腹,天色渐渐暗淡,无尽的疲惫突然涌上心头,他彷徨地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所有的头绪。即为不知怎样去面对赫琏,也为润秋的命运而无措。
这可怕的压抑使马沽名久久不能平静,这个时候的庄园早已挂起了一盏盏的白色纸灯,仆从的衣着也统一换上的黑色素服。
残月皎洁,多日的雨水终停罢,马沽名孤身看着远处耸立的堡垒,山腰雨林如墨,新出的叶芽在夜色的庇护中迎风朔朔,新年就快要来了吧!团团火光初升,似火似雾,雨林的深处,一个清瘦的身影翩翩起舞。
马沽名迎着火光之处急行,提足夜袭,然而一切似乎又再一次落空,等他好不容易赶到,清石磊磊,哪里还能看到什么。
竹影婆娑,冷风而袭,只见一少女提灯从竹间走了出来。
“润秋是你?”马沽名转过身一脸吃惊道。
少女白皙的脸庞在油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不是润秋还会是谁呢。
润秋只看着马沽名,脸上虽然还是稚嫩面孔,眼中神色却已大不同,深如一泓幽碧,异色可见。
马沽名不疑有它,又道:“你怎么不说话,对了,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润秋往后退了一步,手上提着的灯往岩壁后照去,数个或大或小的竹纸孔明灯被笼在一起。
“你是要为夫人祈福。”马沽名以为是润秋特意为那拉氏所做。
润秋这才开口说道:“不光为夫人,也为所有逝去的亡者,愿她们的魂灵安息!”
马沽名走上前,默默地捡起孔明灯,把它们一个个安放好,说道:“让我们一起为所有的亡者祈福吧。”
看着团团上升而去的火光,在赫琏庄园的上空,一个接一个串联在一起,宛如夜空中的明星,终消失在遥远的云雾山中;又像世间游荡的无数孤魂野鬼,泯灭在世人的汪洋欲海。
“人所归为鬼,魂魄相离,世人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愿所有归者皆入幽冥。”
然而这一切皆是马沽名的一厢情愿,世人皆言鬼,鲜有人目及。死后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任何人知道,又或者人死如灯灭,一切都化为虚无!
“你是不是以前也经常在这里放天灯呀?”马沽名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回过头去问润秋,然而身后的人早已经不知所踪。急忙四下回顾,又大声喊道:“润秋……….。”
竹林忽而扑闪出一朵火光,宛若夏虫的萤光,飘忽不定,不久后便有人声传来“在这里。”
马沽名钻进林中,所有一切又急速恢复正常,近到润秋身前,问道:“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寻常?”
润秋指着落于灯罩上的夏虫淡淡地回道:“梦蝶!”
“是庄周梦蝶的典故?怎么到了冬天还有胡蝶,这也太奇突了?”马沽名俯身看了看,果然见有一胡蝶在油灯周围不肯离去。
润秋只手轻轻摇晃,受惊的夏虫振翅而飞,化为一道白光冲天而去,黑暗之中犹如流星划过天际,“人归而化蝶,不知已死,蝶梦之人,犹以为人也!”
马沽名闻言赫然一震,如梦初醒,愕然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润秋,你是谁?”
“你梦见什么了?”润秋双眼幽蓝,直直盯着他。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马沽名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回答。
润秋并不给马沽名喘息的机会,续道:“不,你已经想起来了,你一定会记得!”
马沽名推开润秋,想要逃离这里,就在他踏出第一步,灯光乍灭,人也如溺毙者般周身被水包围,刺骨的寒意紧随而至,这一切如此真实,它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有人落水了。”有人高喊道。
“天呀!是哪个外来者,赶快把他救上来。”
至此,马沽名便陷入了一片混沌中,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周围被一股寂灭的悲哀环绕。
隆冬夜寒,疗养院八角楼,灯火将灭,昏暗的长廊几株傲梅迎风绽放,如雪似月,孤影长存。一妇人身披大氅,淡装素服,高卧锦榻,执手交额。
仆人穿廊入院,步履矫健,不一会儿已至角楼。
“什么事?”妇人低垂着额首,素手支起,淡淡地质问道。
“夫人,是那个外来人不知怎么夜里落水了。”健仆站在门外回道。
妇人又道:“谁,老爷请来的客人?”
“是的,夜里有人在弄堂水池旁见了,下人们正不知如何是好?”仆人抬起头看着内屋,然里内人并不再作声,只等了许久才见珠帘摇曳,便又闻:“知道了,把他领阁楼去,对了,他人什么情况?”
“人还有气,但寒气怕似入了体,一时半伙还没醒。”健仆说完往后退了二步转身离开。
帘幕重开,随仆掌灯,一妇人莲步轻移,正是庄园的女主人,那拉氏。此刻的她脸上无喜无悲,看不出她的内心变化。
阁楼中,马沽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以至于他太多都忘却了,只记得梦中总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有好也有坏,有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这种情况只在他儿时有过,有一年夏天,农忙已近尾声,一年一度的大戏便要在十几里外的镇上上演。他哭闹着要同村上的友人去镇上听戏文,然而主母却以路途太远为由拒绝了他。
大人们都出去了,只他一人在院子里嚎啕大哭,哭累了的马沽名睡在门踏上,迷迷糊糊中见一褴褛老道站在院前讨水,马沽名给了水老道却还懒着不走,说是还要讨些剩菜剩饭,他当然不肯。
老道又问要怎么才肯,马沽名便说除非老道带他去镇上听戏文。老道说镇上有十几里路,现在赶过去怕似戏台都拆了。
老道又讯问还有什么要求,马沽名却不答,只肯去听戏文,无法子的老道便解下了腰间一把桃木剑,说此木剑日行百里,可堪良驹。
马沽名闻言大喜,便赶紧去厨房拿了吃食给老道,老道酒足饭饱后便传授他御剑之道,临离前嘱咐道:“木乃五行之气,不生金,不遇火,需在日落前归回。”
随着老道口吐剑诀,马沽名便伏在桃木剑上夺门而出,一路上风行无阻,很快便到达了名为渡头镇口。及时台上戏文正值高潮,花旦小角轮番上阵,小戏大戏不断,看戏的人把戏台围得外三圈内三圈可不热闹。
马沽名兴奋地跳起脚,已然不屈此行,直到了落日微下才想起老道的嘱咐,于是忍顾而归,就在马沽名刚进院子的时候,突遇厨房门踏,脚下不稳竟摔了个狗吃食。惊醒过来的抬头四下查看,屋外早以日落黄昏,哪里还能寻到老道的身影,只以梦魇而已。
马沽名有一次无意中竟在灶台下看见一把折断的木剑,不过却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醒过来?”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神情中难掩疑虑。
马沽名试图除去内心无序的杂念,“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那拉氏走到榻前,用手背贴了他的额头,同时说道:“你正发烧呢。”
马沽名感受到那拉氏亲呢的举动,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那拉氏看马沽名脸色正常,似乎已无大碍,便道:“什么样的梦?”
“它太真实了,以至于我无法分辨出它是否发生过。”马沽名解释道。
那拉氏闻言,看着马沽名问道:“梦里都发生了什么?”
马沽名回顾着那些尚未消散的记忆,终道:“有太多的事,它们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眼前上演,而我就像坐在下面的看客,我有心去不让这些事发生却也无能为力。”
“你不想当这看客?”那拉氏淡淡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有太多的疑惑。”马沽名垂头丧气地说道。
夜幕低垂,寒露深重,那拉氏起身至烛台,半掩着的窗外无时无刻不再冷风狂作,似要打破这静夜。
“睡吧,一觉过后就什么疑惑都没有了。”
那拉氏熄灯合窗,随至的仆人也从阁楼中退了出来,而马沽名吃完汤药之后再一次深深进入梦乡。
天发白,初日照常升起,赫德庄园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马沽名从小木屋中起床,他有些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这里,难道是有人在他睡梦中挪移过来的?
到了中午,马沽名突发神经衰落症,这一次来得毫无征兆,莫名的心绪源源不断冲击着他的精神。然而,等他下午外出的时候,看着一幕幕象征着哀悼的黑色绸带,以及那拉氏夫人已经安然殒没的消息之后,整个人瞬间崩溃。
这可怕的事实严重影响着他对现实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