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地有一队又一队手持着长矛的士兵汇聚在一起，踩踏着有些泥泞的泥土，眉目之间带着恐慌或者坚定的眼神冲向了前方，而在他们奔跑的方向之上，不断的有人背着手脚残缺，或者沾满鲜血的士兵回来。
很明显，这是战争。
伥鬼军和黄巾军之间的战争已经揭开了序幕，就在不久前开始了，成千上万的人踏上了战场，掀起了杀戮。
张文也因此上了几回战场，小有斩获。
越是前进，耳边响起来的嘶吼和惨叫就越清晰，直到最后，而身上沾染着血液，从前线退下的人就越多，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沾满了血，握着武器的手掌上的指节，用力过度而显得发白，就像是锁死在了上面，就算是短暂的歇息也不愿意放开。
因为肢体残缺而哭泣士兵被人拖走，身受重伤的士兵不断的从最前面撤下，隔着厚厚的木墙，张文几乎能够感觉到在另一侧的地狱。
隔着数百米，数不清的人在挥洒着自己的血腥，在人间创造出地狱的胜景。
这里是地狱。
“大贤良师，急召将军去中军大帐参议军情。”
新的任务？还是其他的什么？
张文只思考了一下，便点头跟在传令兵背后向着张角的营帐走去，路上跟传令兵聊着天，还是他上次见到的那个年轻人，不过衣服下面却有些血腥的味道，可能是在战场上受了点轻伤。
一脸憧憬的士兵转头过来说道：“属下亲眼见证将军阵斩伥虎，当真神勇非常，大家的士气也高昂了许多呢。”
“只是伥虎而已。”张文笑了笑，说了句听起来像是谦虚的话，而他的心中却在不断的思考着。
“大家都想，如果是将军的话，哪怕别的什么鬼将冲进来也不用害怕的吧。”年轻的传令兵在前面笑着：“然后大家也都不害怕了。”
“大概吧。”张文苦笑着，无奈的耸肩，但是他却有些羡慕这个年轻传令兵的乐观了。
尽管年龄相差并不大，但是张文看起来却比他年长的许多，想问题也更细一点，正因为这样，他才羡慕这个年轻人的乐观和无知。
有的时候无知并不是坏事，最起码临死之前都是快乐的。
黄巾这艘船要沉了，这些士兵有的会在战场上死去，有的会被收编，也有的会变成流民野寇，在这个乱世之中不知道是否还有明天的生存着。
终于到了张角的营帐，张文随意的拍了拍年轻传令兵的肩膀，示意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仅仅是随意的举动就令那个年轻人有些受宠若惊，直到此时张文才有一些自己已经很出名的感觉。
传令兵走后，张文走入营帐之中。
“将军。”
张角抬头靠在了椅背上，看着营帐上方的朦胧光斑，沉默着，过了许久之后才问道：“张文，你相信我的话么？”
张角突然低下头看他：“相信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理想吗？”
张文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断的思索，这个时候赞同他的话总是没错的，点头说道：“自然，正因为相信，大家才齐聚在将军麾下，希望能够开创黄天盛世。”
“是啊，都相信我呢。”张角像是在自嘲的苦笑着：“都相信我……”
张文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后来相信我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相信只有开辟出新的时代才能够活下去，只有反抗才能继续生存，心底都期望太平的生活的降临。”
“都是一群可怜的家伙啊，被官府逼的活不下去了，到了就算变成一条狗也无法继续活下去的地步，才明白这个世界已经腐朽了，天魔降临后更是生存艰辛，便更加相信我，追随我，其实他们相信的不是我，追随不是我，是我许诺给他们的黄天盛世而已。”
张角突然看着张文：“所有人都认为你是英雄，依靠着你，崇拜着你，这一切都化为重担，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崇拜这种东西是最苛刻的情感，只要你让他们略有失望，他们就会离你而去，英雄就是这么滑稽的东西。”
“像是傻子一样……”张角看着桌子之上的地图，摇着头：“这里是矩鹿，是我带着所有人起义的地方，再过不久，大家可能都会死在这里吧……”
“现在看，黄天盛世……真的像梦一样，终究是梦，该醒了……”
“将军你也是有梦想的吧！黄天当立，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有人跟我这么说，所有人都相信着将军的梦想，黄天盛世会实现，将军为什么要先放弃呢！”张文忍不住说道。
“是梦终究要醒的。”张角靠在椅子上，再也不像是那个狮子一样的男人。
“醒了又怎么样！”张文突然双手拍在他的桌子上，身体前倾，低声的吼着：“至少曾经有过梦啊，至少曾经梦想过！现在醒了，那就更应该把自己的梦去实现啊！”
“要不然……这些不都没有意义了么？”张文扣着桌子，声音低沉：“大家流的血，都没有意义了啊！”
“所谓的理想啊，就是下一刻即将死去都不能忘记的东西啊！”
张文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不知道像是在说服张角还是在说服自己一般，毫不客气的低吼着：“为什么要放弃呢？！至少大家都还在啊！”
张角沉默了，低着头，像是即将死去，可又像是有什么崭新的东西诞生了，如同即将熄灭的火种跳跃着，挣扎着，不甘消失。那是男人心中涌动的烈火和梦想，一旦失去了，就什么也没了。那种灼热的火焰，就算是不断的煎熬着自己的内心，让自己痛苦的难以自抑，也不愿意放手片刻。
“张文……”张角抬起头，看着眼前愤怒的男人。
“你愿意相信我的理想么？就算是荒谬不堪的黄天盛世，也愿意相信么？”
“正因为相信，我才来到这里。”张文像明白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我相信您必将取得胜利，才来到了您的麾下。”
“就算是死亡也愿意高举着黄天的旗帜么？”
男人心中的野火在蔓延着，曾经濒临熄灭的火焰在重新燃烧了起来，就算是暴雨和海洋也无法浇熄的野火。
“我们相信这就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理。”
“那么……为了它而战斗吧！”张角缓缓的站起来，原本苍老的表情重新充满了斗志，双眼之中映射出不灭的火光：“就算是我死了，也有人愿意继续战斗。”
“将军你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张文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重新从自己身上苏醒了一般，看着桌子上面的地图：“就算是目前的困局，我也有办法解决。”
他抬起头，迎着营帐的天窗透下来的阳光：“我已经有办法了……”
“可能会死很多人啊。”
“恩，会死很多人。”张文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