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息山除了炒茶轩这个略显简陋的谪仙首席弟子江春溪居住的地方之外,其实建筑风格都偏向高大,华贵与精致,每年络绎不绝的信徒朝圣,以及朝廷的大额援建,都使得这个国教外门开始讲究排场和气派,毕竟居住在这里的新收道童和外门原本的势力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而这些人的所在,可以算是与天人观叫板的一些资本。前者以国教正宗存在于帝都,可不单单是因为二十四位谪仙人,更拥有着宣示誓死效忠国教的狂信徒以及天人观百年以来一直在培养着的星空问道者。当初为了不让虎息山和天人观渐行渐远,老祖宗们制定了一年一登山,三年一朝观的规矩,即分别在虎息山和天人观举行的青年弟子集会。在起初虎息山老祖们刚从帝都出走的那段时期,两个国教倒也相安无事,各有胜负,但是直到这一代虎息山只有一位谪仙,而且是百年来新晋的一名“晚辈”,天人观的气焰,自然是虎息山这些小小道童道姑所不能匹敌的。
苏杭漫无目的地在观内闲逛,偏离了炒茶轩后,一路向着西边人群稀疏的街道走着。山脚下前来朝拜的平民们在他们之后涌上来了大半,纷纷在各位道长的房门前等着,盼着,祈祷自己能够早点完成心愿,朝那命运的“古井”中能够窥探一眼。
在山上居住久了,这里的国教之人丝毫不会感觉到山下世界的浓浓夏意。
现在摆在苏杭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仍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谈笑风生的道童道姑,那是一条下山的大道;还有一条只有三五个信念坚定的世间信徒在走着,沉默不言,充满着虔诚的意味,这条路,窄,背阴,还有着斑驳的青苔,像是被繁华的国教外门唯一遗弃的一个角落。那几个坚定的信徒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年轻的小子,“世人多来虎息山求问签,真正问道之人,少之又少,怪哉,怪哉。”说完,其中一个年长的信徒握了握手中的登山杖,重新出发,身后的晚辈把视线收回,继续跟随。
苏杭心里很想走上山的这条道路,他见天色尚早,而苏勉之与江春溪的所谓“谈判”可能还会僵持一段时间,还是那句话,知子莫若父,苏勉之铁了心要做天子的忠犬,不把此行的利益最大化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帝王之心无常,谁知道他在这个风平浪静的时期找到虎息山有何打算,天人观的那几位老道作何想法……
有时人真是感性生物,被先前的那人若有若无地嘲讽了几句以后,苏杭就越发想要去这条“信徒之路”一探究竟,尽管他自幼在帝都里的天礼阁求学,看的大多是国教珍藏,但心中仍然是对这泱泱大国的正统道教没有更进一步的了解,包括先天后天二签,在得知自己即将求得的同时,有种云里雾里的困惑感。
“这条路通往山顶,山顶,该不会就只有茶田?”
这么多年下来,苏杭的世界里就只有安逸与随和,他迫不及待地去探知一切未知的,原先他一直期待着的事情,无论好坏,无论得与失,就如他不想走苏勉之得势之时为他铺就的青云大道,在虎息山上,他愿意趁着这短暂的自由,哪怕游山玩水,不在羁笼就好。
他的鞋子是帝都南巷最好的款式,他的衣服是天礼阁设计的学士服,他未戴冠,他配香囊,他系带,他俨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是在这条青苔路上行不通。
在天礼阁授业的一般都是些年纪稍长的星空问道者,偶尔也有些狂信徒来监督各位公子小姐们的考试,在他们的眼里,狂信徒衣着朴素,言少语寡,但所有的问道者都对狂信徒毕恭毕敬,尚且懂事的少男少女自然是收起了平时的骄纵,老老实实完成学业任务,大概一年就见狂信徒一次,因为听他们说,“几乎所有的狂信徒,不是在去远山的路上,就是在远山。”远山,是所有狂信徒的最终目的,是他们苦行的动力,因为道的源头就是远山,道的巅峰,不是星空,而是远山。
此时的苏杭觉得,道就是眼前这条山路,和去远山的路一样遥遥无期,一样漫漫而行。
想不到越往上走反而越暗无天日,树木映天蔽日,猿鸟哀嚎不止,腿脚不再轻盈,抬头看,是一片黑压压,偶尔透出来的光反映着时间的流逝,由刺眼到斑驳的金黄;低头看,也是一片黑,苏杭重重地喘着气,明显之前遇到的那批人轻车熟路,或者是信仰坚定,想要望其项背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他只求早点到达山顶,实在坚持不到,打道回府也行,“打道回府?”再次回头以后,苏杭苦笑,身后也是一片黑。
另一座山上,白鹭在着手了早饭以后,发了会儿呆,在她这个年纪里,越来越喜欢闲着没事做时东想西想,来不及收回心思,又要准备午饭了,午饭的菜更是简单,清水丝瓜,蜜汁酥鱼,然后是一壶茶,先生说过,午睡前饮茶,醒来不会莫名惆怅。
第一杯沏满,先生在山上除了看书,传授,就是在自己的屋前练剑,他喜欢口干时捧上浓茶;第二杯只倒一半,给自己,每天家务后的小小奖励,下午好研读百家典籍……先生放下手中的剑,拿起不曾出现过的另一个杯子,对着白鹭说;“今天再添一杯茶,有客人要来。”
在得知自己真正迷路之际,苏杭开始反复思考虎息山到底有没有老虎,又或者有着道童道姑道长之流喜欢在山间深处潜修,能够帮自己指点一番,好快些回去见到苏勉之和江春溪,中途打断两位老相好的会晤也罢,只想快点下山,先后二签也不要了,诗与远方也不要了,自己这个懦弱胚子,终究只适合幻想,不适合远行。
白鹭发现,自从这一次外出以后,先生的话好像就多了起来,生活还是指导方面,甚至在自己发呆的时候,也冷不丁的过来打趣一下,这给她带来不同往日的感觉,先生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来的那人,是他的老朋友?亲人?还是,,,先生的所爱之人……毕竟先生年纪也大不到那种地步,这么些年以来,她没有踏出过这里半步,而先生,继续当他的逍遥之人,在她熟睡之时离去,但绝对在她还在等待的时候准时归来,他绝不是孤单一人,绝不是,哪怕是自己,也曾有过家人。
苏杭在漫漫上山之路上沉默前行,经过了刚刚的思想斗争,他再次像在苏勉之面前犯了错那样,继续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和犹豫不定。
眼前出现了岔路,一条是竹园的入口,一条是茶田的入口,苏杭再次回头,身后的青苔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