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予我酒,我与仙人醉。仙人予我茶,青溪瓷作杯。”苏勉之不知用什么方法,先是轻车熟路的带着苏杭脱离了因为过早等待而逐渐开始焦躁的人群,虎息山脚下就是一片水泊,来往的商船,闻名而至的百姓,以及帝国的驻军,在这个时间内,离世间最富盛名的国教圣地不到百米,却免不了多出些各种各样的小插曲。
父子二人已然早在了世人朝圣路的最前端。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很难想象皇帝最重用的鹰犬是个虔诚的国教信徒。”苏杭曾听苏勉之提起过年轻时的朝圣之举,一个二十来岁的落魄米商,生意屡屡失败,一念之下,散尽钱粮,想来虎息山当个与世无争的小道士,了然于生。可到现在还没知道到底当年那个落魄老爸,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福缘,什么刺激,放弃了弃世的念想,从此重燃心志,一步一步,爬到了现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苏勉之很骄傲自己的往事被儿子提起,但又欲言即止,轻笑几下,扶了扶三枚指环,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开始抱怨起来山上也是如此闷热。
在苏杭心里,对国教现在这个地位是有着很深的疑问的,他在帝都念的私塾,是国教的道长主持授业,他少年时求学的书堂,是主管国教教条的天礼阁,乃至他即将成年的这些日子,父亲许诺会一道出游,谁知还是到了这个国教外门的虎息山……
国教,始于青牛老祖,兴于前朝乱世,盛于二十五仙人下的天人观与虎息山。除魔,济世,问道,一直都是其所奉行的首要教条,而国教不涉政,一直以来都是大凉国与国教默认的底线,这也是,道被尊为国教的极大原因,毕竟在凡夫俗子的眼中,皇权才是这世上最不可侵犯与揣测的真正准则。表面上看来,苏勉之是名虔诚的国教信徒,可他在更明了的朝堂之上,却显示出了权臣的独断,专横和为君是从。
从苏杭记事起,他就是整个帝都最安逸,最不需要低调的公子哥,帝都的公子哥在稍微懂些世理之后,一般都会分为两派,与皇室尊亲交好的日后肯定不会辱没了家族的地位,而在他们对立面的,则大多是帝都实权派的后辈们,乘着家主的权势,多多发展自己的势力。帝王家的勾心斗角尚不会少,何况芸芸众生?而苏杭不会在这两种人间选队站,他恨自己的父亲,恨他无法无天,恨他藐视众人时的理所当然,他除了不会亲手杀人,大多恶行都已被坊间传之,所以苏杭不愿意被帝都百姓,被世人视作帝都新的纨绔子弟,那样会使他作呕,他把自己关在父亲掠夺而来的大庄园的偏僻角落里,读万卷书,学千篇文,他下定决心在成年以后行万里路,好洗刷自己有精神洁癖下的负罪感,一种于身俱来,原本不应属于他的负罪感。
“儿啊,虎息山上不止有位德高望重的谪仙,这里的诸位道长都是些得道高人,甚至道长身边的道童,也异于荒山野岭道观中的修道之人,在这里,一定要谦卑,要慎言,想知道的别主动问,不该你知道的千万别问,有些东西它玄之又玄,没到那份缘,谁也无法参破。”“你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不是有求于虎息山,怎敢生平第一次忤逆圣上,做这些偷鸡摸狗畏畏缩缩的勾当?”苏勉之出人意料地大笑,指着小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知父莫如子。“你可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来求国教外门?”“无非卜卦、证道、除魔,难不成来拜师?你这种大奸大恶之人,注定与道法无缘,而且世道浩然,即使真有魔头,也轮不到你来汇报,想必是来卜卦的了。”听完苏杭的一番分析,苏勉之道“猜对了一半,我是来还愿的,换我二十年前的所求之命。”
虎息山的卜卦规矩,苏杭通过国教典籍了解到一些,“世间迷惑者,来虎息山。求二签,一曰先天,得道者阅,阅后即焚,不予惑者;二曰后天,惑者可阅可藏之,阅者终身不得入虎息山,藏者二十年后还愿。”乍一看,似乎漏洞百出,怎么样都是对虎息山有利,求签者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除非第一时间看了后天签,但是那样,也就彻底失去了质疑的机会。人的命运,真的一开始就被两条签给这样掌控了吗?苏杭想知道的答案,在天理阁的的典籍中并没有,只是闪烁其词的提上了这样一句“天理在天,人情在人,是非在心。”可笑,可悲,可气。
虎息山山头没有道观,却是一片茶园,而唯一的一座虎头观,就是在半山腰上,如此一来,整个虎息山就成了虎的卧姿状,“虎息,伺动矣”,这是苏杭对这座古老外门的第一印象。
父子二人正好与太阳共同攀登,在虎头观的松柏被日光祛除寒意之际,门被提前推开,早有准备的迎来这一天最先到达的客人。
“谢仙童。”“多谢仙童。”不多问,苏杭见这里的童子约摸十二三岁,刚刚褪去了稚气,因为所处环境的宁静自然,还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这里的修道者,大多白衣黑巾,估计都是众道长的弟子,其中还不乏女流之辈,却是青衫红带,俏皮可爱。“瞧你这德行,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多听我的安排,帝都除了皇室公主不好说,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不挤破咱府邸的大门?”苏勉之偏过头去哂笑苏杭,毕竟年轻人,对这些方面还是有所欠缺。苏杭见有些失态,尴尬的朝方才走过的女道童抱歉一笑。
“两位,想必就是从帝都而来贵人了,师尊有吩咐,直接去里面的炒茶轩等候便是了。”方才提前开门相迎的道童果然有备而来,受到了指示。“果然是虎息山的做派,洞察世间,明白,明白。敢问仙童的师尊大名。”“正是梁观主的首席弟子,江春溪道长。”苏勉之的神情终于是微微而动,接着难掩喜悦之情,拍着儿子的肩膀,“还是与道有缘,二十年前,正是这位张道长指点迷津,才有了为父的今日!”道童缓缓再道,“家师还说了,国教不谈朝堂之事,虎息山更不会,忘您三思。”苏勉之双手抱拳,深深作揖,“有劳仙童,我会向尊师致歉。”苏杭在这三言两语中,开始重新审视父亲求签的目的,但是他没有问,一来是因为之前的君子协议,二来他也知道父亲绝不会透露,关于这位大奸臣的腹中所揣摩之意,苏杭不愿去想,也不会去想,他现在所在意的是,知道了虎息山上的神奇之处后,那种急切想了解那似乎早就掌握了自己的先后二签。
朝阳已过,天子准许了最后一位大臣的奏折,对于文官最前面的那块空白位置,没有过问,甚至没有望向过那里一次,这让派系斗争最为激烈的几派,胆颤心惊。
很远之外的远山外,落魄的师徒二人补充足了干粮,继续开始去为了生存而找那个飘忽不定的目标;白鹭在抚摸最后一只白鹭进食后,望向了背向她的先生,几日不见,他又隐隐高大了几分,但似乎还不及梦里金人的那般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