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咣当,咣当……”
苏杭手握锁和钥匙,费劲地解开,不知道多久没有“结合过”的这两样器物,在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发出欢愉苟且之声。
苏杭尴尬,脸上血气上涌,还好这里地偏,没有什么人来围观,否则被人当成不怀好意的闲人那就不妙。
折腾了一番,通过钥匙能够明显感受到内部地某个阻力被改变方向,锁开了。
木门“呼哧”一声被推开,苏杭提前做好了准备,可还是被门楣、门框上倾泻并发的灰尘弄得灰头土脸,原本就谈不上整洁的一身就显得更加落魄。
还好,这一切也没有看到,没有人会关注这个下午刚刚被江春溪大道长同意收入观中的公子哥。
平日里习惯了府上人的前拥后扶,即使老实巴交从不贪图荣华富贵这些表面上的物质享受,苏杭还是打心底有了一阵挫败感。
被抛弃的气消去了,新的住处也“尘埃落定”,饿了,困了。
屋子算不上拥挤,有两个房间,由一张靠墙的桌子分界,前生活,后起居。
桌子上几本寻常的书籍,大多数都是苏杭在小时候就能接触得到的典籍文献,桌下米缸,掀开盖子,里面有用小坛子分开装的大米,干豆角,以及少量的五谷杂粮混合在一起。
凡是不同的事物,都要分开搁置,这屋子的前任主人,是有多注重生活品质和格调。
里屋的床上还有被褥枕头,以及两个结满蛛网的木桶,临窗但是光线不足,看起来有些时候了。
十七年来,自己独自居住的生活,就要在这里开始了。
帝都仍然灯火辉煌。
天子设宴,宴请所有三品以上帝都官员,新任参知政事苏勉之抱恙未至,天子喜怒如常。
皇室宴请的酒,有三种“绿蚁、黄粱、白泉”,绿蚁赏布衣百姓,今朝天子赏识,明日平步青云;黄粱赏名人雅士,一字千金,万两难求;白泉赏三省六部,手握重权,必清清白白。
而此时此刻,昭礼司的小太监们两人一组,穿插在诸多大人身边,捧酒,斟酌。
凉国人善饮,不如说是凉人善饮。
这个天下是被来自北部的荣氏牢牢掌控,建立起了前所未有的中央集权高度。
大凉之前,南方统治者歌舞升平,北方战乱烽火连天。直到北方七八个蛮族部落跨过冬季常年结冰的渭水河,铁蹄碾碎掉纸醉金迷的羸弱前朝大门,掳掠掉最珍贵的财物,最柔弱的舞妓,再一把火烧掉水榭歌台,趁着渭水漫长的冰封期,再次扬长而去。
此时道教尚未建立,朝堂之外的江湖势力也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纷争不断,加上统治者缺乏雄心大志的不作为,江湖中被离经叛道,唯霸权独尊的歪风邪气主导,直接导致了数位魔头的横空出世。
反观前代朝堂,将才极少,那些有着韬略抱负的军队才俊们无法被文人全盘接管的偌大政治核心接纳,即使坚守在渭水河旁的部队边防,也一般在其中任命一位文官作为最高指挥官。
前代的文人成就空前,诗篇经史、规章制度、礼乐风俗、饮食娱乐等等,在中原这片富饶的疆土上每天都上演着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不外乎朝堂之上,江湖之远,天子好靡靡之音,百姓亦然。
国由文盛,亦由文衰。
从那以后,南方的昏庸统治者除了整日对北方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表示得诚惶诚恐外,还要面对着国内此起彼伏的起义浪潮,这让原本就处于风雨飘摇的政权变得更加动荡不安。
凉祖荣近棠入主中原后,第一件做的大事就是敕令“文人误国,文人不得重用。”
直至此时此刻,在天子宴席上的这些朝廷权臣,十有七八都是非文人出身,从边疆退下来的武官将领占据一半。
而历朝历代由文人参与的三省六部,逐渐被能具有能力的国教代表——和虎息山宗旨截然相反的国教天人观的星空问道者把持着,而凌驾于诸多权力之上的,只有荣姓一家,只有天子一人。
本朝轻文人,天子好书法。
早在他还是皇子时,先皇就感慨,百无一用是书生。
多年后,书生挥剑,七位皇子被阻挡在帝都外,先帝独在深宫中。
座中除了国教天人观的问道者饮酒不能过三杯之外,多是豪气之人,在天子的宴席上,全然可以抛弃平日里的党派之争——所谓党派之争,在天子尚在壮年之际,无就是些朝堂之上的老人召集旧部抱团,共谋进退,共同抵制意见不同的声音罢了。
酒过三巡,白泉告罄,绿蚁依旧,黄粱只被不到十人,捧起,但真正能够畅饮自在的,只有为首者,白衣黑冠,未及而立之年,他手下,年纪大的已经快到七十岁,显然不是本朝官宦的在职年龄,而年幼的,看起来是其书童,没有入座,候在左右,头埋得很低,像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撼的阵仗,什么话语和动作都无法施展出来。最后是位古铜色的中年大汉,背负一个匣子,用厚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丝毫不考虑夏夜的闷热困扰,仿佛背上背的是某把宝剑似的——但显然不是,天子百丈之内非侍卫,必须解兵。
天子尚未出现,酒已喝得差不多,菜却还没上齐,白衣黑冠一伙人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除了他自己有节奏般的举杯,小酌,搁置,再举杯时发出的与桌面碰擦声外,其他三人皆是沉默不语。
他心智坚定,作为文人,在与这些权臣大佬,国教能人面前能够从容饮酒,面不改色,身上没有半点能够证明自己是朝廷命官的信物,但这一点仍然让不远处的吏部尚书郭谆徐徐点头,他自恃阅人无数,眼前这位年轻人,面容不带喜怒,举止符合官员礼仪,而且身上看不出有半点修行者的独特气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刚从帝都以外的郡县而来的升迁之徒,但他的年纪如此之轻,就算是帝都某些家族内的青年一辈,也无法短期内达到郡县升迁至帝都的惊人速度,由此可见,此人定有深厚的城府,要么就是攀附上了哪位巨擘。
郭谆脑海中第一下闪过的是苏勉之的名字,这个无法无天的恶人,也要开始在这凉国中心的地方,培养自己的羽翼了么?
不只是郭谆,就连兵部这个六部中最大的实权机构,他们这些平日里只对兵法战略,屯田生息的几位尚书,也同时对末端的四人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宴席分为三排,最右端的左座空着,这是参知政事苏勉之的位置,今日他缺席。旁边,是不同于所有位置的玉梨木雕虎大座,旁边有个小小的香炉,正在散发着舒心养神的薰香,有位年近古稀的长者,由于苏勉之不在,所以显得他一个人独坐在最前端,长者姓申名楠栋号国柱,凉国唯一的右丞相,三朝元老,苏勉之的岳父,苏杭的外公。
一炷香后,天子入席,与百官共举杯,迎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