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山上,少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明朗。
仍然是自己独自一人行走,可现在脚下没有了缠人的青苔,也失去了之前来过的痕迹,“谪仙的试炼之路,真的存在?”苏杭向前方望去,原来的窄道,原来的阴森神秘,在阳光的照亮之下,透过树梢,使得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它像是在向苏杭证明,疲惫不堪的上山登顶之旅只是先人对他开的一个玩笑,一个迫使他战胜心里复杂情绪和飘忽不定选择的玩笑,至于这个玩笑究竟好不好笑,只有当时两眼一抹黑的自己心中有数,“如果我当初选择了进天人观修行,之前的试炼应该会痛苦百倍吧。”光是令人抓狂的岔道,视线不清的恐惧感,以及漫漫无期的恍如隔世,这些通常都是一个人最不能接受的负面处境,那些天人观的天之骄子们,似乎在登顶的路上经历更多,而且每个人的试炼大相径庭,可见在同一条通往山顶的路上,大家的自身遭遇却迥然不同,唯一能够解释的来的,就是创造了这试炼之道的虎息山谪仙,他们的神通,已经超越了时间空间的束缚,在他们的肉身早已随着山上的春夏秋冬消逝殆尽之后,谪仙所拥有者强大到能够操控弱于自己的后辈心灵的力量,依旧在这漫漫长路上震撼着每一个拥有着道心的后来之人。
苏杭就是那种从结论中而言,有道心没道行,介于绝对弱者和修行者之间的尴尬角色,以前的他不肯承认,今天在众人的注视下,在天人观何道人的解读之下,苏杭感觉自己除了名字和身份,所有的一切都被人看了个精光,那般一丝不苟,就连自己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审视过这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任着性子放弃了直通天人观的康庄大道,那么现在的自己,至少是个什么样的水准,能否像是今天站在山顶的虎息山或天人观中的任何一员那般。
眼前突兀出现岔路。
还是之前的那副模样,一端是苏杭此时行走的那条从山顶通往半山腰虎头观的必经之路,还有一条,也是仅剩的一条岔路,这条曾被苏杭瞥一眼就略过的,通往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竹林,为什么苏杭当时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因为另外一条路很不协调,像是,像是被人强行加在那上面的半成品,虽然没有差错,但是没有太多的生机,不像是通往顶端的那条路,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虎息山弟子行走在洗涤到道心的路上。这条路,反而像是某位隐居者的出入关之处,谈不上隐蔽,但是明显把“生人勿扰”这四个大字摆在了上面。
可苏杭还是选择了拨开挡在眼前的青青竹叶,纯属好奇,纯属想让自己的登顶之旅,自己的虎息山之旅没有所遗憾,这一次,他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目的性。既然路在这,在他眼前,那他走就是。
白鹭忙完了所有的家务,比先生不在的日子里快了许多,但又比先生山上时慢上了半拍,一切的缘由,都归咎于那个可有可无,似乎“爽约在先”的客人。在她小的时候,父亲所见的“客人”,都是十分讲信用的,通常早到那么些许,让主人不会失望。当年先生,好像也是自己印象中家里的客人,不请自来的,不属于和父亲关系要好的远方来客。
很奇怪,多年来培养的生活规律和熟悉的节奏,都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客人所打乱了,扰的她午睡不畅,扰的她静不下心来认真研读典籍,扰的她心神不宁。其实她是多么希望在这个宁静的山中,能够出现一位客人啊,好从他或者她口中听到些许外面世界的见闻,是好是坏也无妨,好让她能够结束这个上午以来的微微躁动。
先生仍在练剑,他除了教书授业,外出云游,生命里仿佛就只剩下了剑与茶酒。他的剑依旧是记忆里的那柄剑,如月光白得美丽,摄人心魄,即使是沾上了血花,也会顺势滑落,在地上溅起涟漪,却在剑身上了无痕迹,先生曾说过,要像保护这柄剑般保护小白鹭,剑名“问月”,那天晚上,它是人群之中最耀眼的存在,白鹭当时在装睡,“问月”横空,与庭院上那即将落入西山的残阳照应,余晖指路,“问月”开路,人潮涌动,不断有着死士冲上来作无谓的牺牲,各式各样的兵器在“问月”的寒光下黯然失色,各式各样的杀敌招式被先生简单的劈刺拨撩击开,两百、五十、十五,一人——仅剩父亲,独自站在庭院的深处,一缕月光透过稀薄的火烧云,此时,日薄西山,圆月当空。
嗯,大概就是这些,反复想起却渐渐开始在脑海中变淡的记忆,无论它们象征着什么,震惊,失望还是刻苦铭心,都已经过去多年了,平平淡淡,如现在这样难道不好么?
岔路的入口是一片竹林,称之为竹海其实也不为过。有条小径,仅供一人勉强通过,苏杭蹑手蹑脚像个刚学会行走的孩童,扭扭捏捏走了片刻,听到了潺潺水声,原来是条自山顶流下的山溪,遇到拐角处,冲刷着青石,偶尔有鱼飞跃半尺之高,溅起一个个小浪花。然后……有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这是一种多么高贵的生物,用它那朱砂般的眼珠子发出威严的领地意识,它的姿态十分优雅,身体纤瘦而修长,嘴、颈、脚均很长,身体轻盈,有利于飞翔。它披着一身白色的羽毛,一尘不染,显得高傲。最重要的是,苏杭已经错过了和溪流的主人和平共处的最佳时机,又是“哗啦”一声,左脚不慎踩空,一块鹅卵石从原本坚守的位置重重砸在溪水汇聚而成的深潭中,发出一阵闷响,随后便是所到之处变为浑浊,细沙流窜,淤泥升起。
好美的白鹭,好冷漠的待客之道,好尴尬的不速之客。
有只黑嘴大白鹭在溪水中扭过头,像收起利剑的贵族,而其他的白鹭们也开始展翅挥动,将警觉抛下,朝山外飞去,这样算是一种礼待?不不不,白鹭通灵,在它们的眼神中,读出了苏杭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特殊气息,人能修仙,那尚未修仙呢?大概是与这山间白鹭无差,皆为造物主泽福的生灵罢了。
跨过小溪,苏杭无法继续前行了,他看到了一个少女,衣着朴素,身形修长,发梢微乱,分明是个初学打扮,却无人指点的寻常女孩,不像是虎息山自带仙气的道姑,至少后者还会在一头秀发上花点心思,盘个发髻什么的……
“噗嗤”一下,两个人同时掩饰不住笑声,随后又同时用“你不太合常理”的目光盯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