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了太多年,已不想再忍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复卿在你心中,只能排到第二,我——,我如今能位列三甲,已是感激涕零了,我不想同你兜圈子,你知道的,复卿分得清轻重,我分不清!”
欧阳雨霎时愣住,他这是——他这是在威胁她吗?他竟然这样孩子气的同她说,要拿断掉和梅季的合作来威胁她吗?然而她看到他垂下的眼睑,倏的失笑出声,到底是她太幼稚了,她怎么竟没想到,欧阳北辰是和梅季四年同窗的,他既然早能判断出先前她离家出走的事情是梅季动的手脚——他远在千里之外,亦能将这事情拿捏得分毫不差,又怎会需要她来担心这些事情?
他既然分得清这些事情,前几日还要答应梅季做这私下的联盟,必是有所决断亦有所准备的,倒是她虚担了这许多心。
她不由记起梅季在天津同她说起的那些事,梅季彼时对欧阳北辰赞誉有加,总该不是骗她的,他也毋须拿这些事情来哄她,她——倒真是白**这些心,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心底这才踏实起来,这样一来——她也该做个决断了。
她缓缓的打开带来的银丝手提包,掏出那个天鹅蓝绒的盒子,托出那闪着夺人心魄光芒的北极星钻坠链子,放到欧阳北辰面前:“北辰,我知道是我负了你,往年你待我的好,我再不配戴着这条链子了,以前的事,总归……是过去了,你也三十了,三十而立,不是么?”
欧阳北辰几乎是咬着牙听她说完这句话的,欧阳雨看着他这样子,仍是忍着心上密密麻麻的扎痛加了一句:“这些事情,复卿并不晓得,你不会告诉复卿的,对不对?”
她不敢再去看欧阳北辰的神情,她明明知道,是的,欧阳北辰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梅季说这样的事情的,她却偏偏还要将这句话说出来,明明知道他听了要怨她,怨她不明白他的心,怨她这样的时候还要维护梅季,怨她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她晓得他舍不得,却偏偏要逼他去舍得——世上的事,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了,可是覆水难再收,一如时光不可倒流,到头来,她不过是赌他的一颗心罢了——她拿不定梅季的心,反而要煎迫这一直以来最关切她的心……
欧阳北辰捏着那天鹅绒的盒子,闭着眼不说一句话,他不用睁眼,也知道如今望着他的是一双怎样的眸子,他只是不愿睁开眼,许多事情是不用睁眼去看的——
例如他明明晓得梅季不过是要借修饬水利的计划行吞并鄂省之实,却要佯做不知;
例如他明明又晓得她不过是拿这些违心的幸福想让他安心回南京,还要装作相信。
如果……如果时光真能倒流……他脑中兴起一刻这样的心思,又颓然下去,纵使时光倒流,他还是……不敢拿她的性命来赌吧,从头到尾,都是他输了,从他在她母亲忌日的那一天看到她时,他就输了。
他在回廊里看到她,怯生生的,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本该开开心心的和女伴们一起荡秋千的,她却躲在这个大家庭的一隅,怯怯的看着所有的人,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警戒。
她本来可以像所有的千金小姐一样,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毁掉这一切的人是他,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
他偷偷的带她出门看杂耍,她却常常为被杂耍人系着的猴儿落泪;他们在夜间一起捉萤火虫,她拿着纱笼袋装他捉来的萤火虫,挂在碧纱橱里;他教她念李义山的诗,她每每念到“相见时难别亦难”,总要惆怅许久,再念到“一寸相思一寸灰”,更是要发痴……他有愧与她,又因为那愧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对她的眷恋,直到他给她造了雨庐,父亲才惊觉宠坏了他,所有的甜蜜到此嘎然而止。
那时她真如一朵幽静的贞莲,在夜里月色下,悄悄的为他绽放,临别前的最后一夜,松林清风伴着他们的山盟海誓,北极星的钻坠从今后将替他守护她——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