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上什么都刊了出来,远比汇文的学报上来的翔实,可见记者也是花了狠功夫才挖到这么多秘闻的,她的母亲怎样一丈白绫了此残生,她怎样受厄于那个黑暗**的大家庭,在汇文大学积极追求新思潮……甚至连汇文新文社的学报上的一些关键字句,都逐字逐句的摘录点评……她,江苏督军的千金,被塑造成一个大无畏的封建斗士。
她无法向欧阳北辰解释,因为她的一个同学替她打抱不平,所以在学报上面向校内的同学解释此事,谁料原本默默无闻的新学报竟然被那些报馆挖了出来——这又是起源于她,作为汇文大学的学生的她将要嫁给陆军总长,于是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一时间都成了焦点。
她也没法责怪胡畔——他只是为了她好,不愿她受到冤屈,况且他只是在学报里向校内和她熟识的同学解释,他们以前一起办过报,谁会想到那报纸会被京华日报的记者挖了去?
她知道这一条新闻对欧阳北辰的打击有多大,江南江北,他们终是相望而不能相守了,与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整整四年,她一个人在异乡,甚至是异国飘零,如果不是有着坚定的信念,她何以支持到现在?
整整四年,她总抱着最后一丝的幻想,也许……欧阳北辰有一天真能放下一切,和她远走高飞也说不定呢?离家的时候,她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单纯——她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单纯的很可以,什么都不懂,只因为实业兴国是他的理想,她竟然有勇气一个人跑到北平去投考汇文大学,彼时连物理、电子是何方神圣都完全不知,仗着在家时请过老师教过一些算术和外文,稀里糊涂的被选上了……之后她见识到了她之前十七年所从所未见的世界……
每向外踏出一步,她就觉得自己更能领会欧阳北辰的理想,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会放不下。
她不能继续做那个在家中对着月亮哀叹,对着落花哭泣,如同玻璃罩中的鲜花一般的女孩了,她应该要学会认识外面的世界——他的世界。
现在她已二十一岁了,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子,早已嫁人生子,只有她一个人,孤寂寂的飘荡于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只为了了解这外面的世界,了解他。
然而当她终于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却不理解她了——按照他的说法,是她先做出了选择,她公开的向同学表示,她脱离了家庭,她斩断了他们之间这唯一的联系。
他为什么不能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她除了答应梅季,根本找不到另一条路可走呢?他就这样武断的认定,是她背弃了他?他们明明都清楚所要面对的压力,那不是欧阳北辰如今可以承担得起的,纵然新思潮泛滥,这世界也没有开化到可以接受一个违背伦常的青年才俊。她和欧阳北辰,终究是……情深缘浅了……
梅季的吻落在她的眼泪上,一点一滴,让她觉得——他吻吮的不是眼泪,而是这世界上最瑰丽的珍珠。
“要不要我找人去查查,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欧阳雨慌忙摇摇头,要是他查出来迁怒于胡畔,那更非她所愿,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去追究原因,又有什么用?
梅季扶着她到床边坐下:“我听说,是汇文大学的新文社的学报那边流传出来的?”
欧阳雨慌忙向他解释:“我已经知道了,是一个同学看不过眼,所以和同学们解释,在我们新文社内部发行的新学报上面刊登了出来,他也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的——你不要怪他”,不知怎地,她笃定梅季会惩罚那些伤害她的人和事,虽然真正让她觉得,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些人和事。
梅季点点头,看来胡畔还是很明白事理的,他不过略加点拨,他就将一切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对他们这些人的性格再熟悉不过了,以为自己做的一切牺牲都是对社会、对国家、对他人有用的,为了帮助别人,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家族、名誉这些都是在所不惜的——
他了解这些,因为他也曾经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