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母哦了一声,眼中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一丝同情,和蔼的拉过欧阳雨的手,又伸手将梅季的手拉过来覆上,向梅季笑道:“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人家,一个人在北平念书,也怪难得的”,她头一句听说是汇文大学的女学生,还有一丝担心:听几个牌搭子说过如今的新式女生,开口闭口都是妇女解放、恋爱自由——成何体统?
眼前这个虽也是剪了头发,礼数还是不曾少的,梅母嘱咐完了儿子,又转过头来向欧阳雨温和的笑道:“家中父亲如今在南京任何职务?”
她第一眼对欧阳雨是没有好感的,生怕儿子被不知哪里的穷丫头迷了心窍,谁知三两句话下来,她也悟过来——自己原该对儿子的眼光有些底的——外面的戏子毕竟是逢场作戏,真要娶回家来的正房太太,必然不会马虎。
这样一想,她心底也安慰了许多,毕竟过世的丈夫和诸位元老平时对儿子是交口称赞的,这一回的事情有些离谱,应当也不至于失了分寸……最最关键的是,明年儿子就该三十的虚岁了吧?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不成家何以立业?
梅母正在思索的时候,墙上挂着的西洋钟滴滴答答的响了几声,准点的报时,欧阳雨抬头瞟了一眼——自家里记得也是西洋钟的,样式已经记不确切了,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头来还是逃不出联姻的路子:“家父——现任江苏督军。”
梅母嘴角的笑容顿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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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季从书房的壁橱里取出一瓶红酒,拔出塞子扔在一边,拿了两个高脚玻璃杯,一个杯子里倒了一点,然后递了一个给欧阳雨。
欧阳雨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挡住了那支高脚杯:“我不喝酒的。”
梅季收了手,把杯子搁在一旁,自己微啜了一口西洋红酒,有时他在书房里看公文,看得夜了,喝一两杯提神用的——他嘴角漾着笑,带着极感兴趣的光芒盯着面前低着头的欧阳雨。
欧阳雨低着头老半天,没听见他再说一句话,有些讶异的抬起头,看到他带着探究而得意的眼神,不由得恼怒起来:“不喝酒也值得你这么好笑吗?”
她的恼怒是有理由的——梅母的态度,在片刻之间变了好几变。
最初的漠视,其次的审视,接着是居高临下的同情和眷顾,一副在旗袍店挑旗袍时“料子还过得去,花色虽差了点,好好裁剪裁剪还是能穿出去的”那种架势,得知她家世来历后,又藏掖着矜持式的傲慢——那意思很明了:江苏督军的千金又如何?这里是北平!
梅季面上的笑意更深,目光直要望到她心里去,高脚杯端在离她唇仅两寸的地方,凑到她耳边吃吃笑道:“总算肯说你我了,我还以为……就我们两个,你还要一口一个总长学生的呢。”
欧阳雨没防到他笑的是这个——昨天他们还是敌对的双方,他是政府派来**学生运动的,她是汇文大学的组织者之一;然而今天他们却呆在他的书房里,昏黄朦胧的灯光,深红胜血的醇酒,暧昧不清的试探……
不该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