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卿,你若真下不了手……索性送回南京算了……”,这数月来发生的事情,已让郁廷益对梅季无可奈何到了极点,万事他都自有主张,尤其是——在他夫人的事情上。
梅季一言不发,施施然踱到窗边,架起了望远镜,隔着司令部前面的空地,对面那间闲置的办公室里,跟他第二回见到欧阳雨时一样——一样,又不一样,原来秋水为神玉为骨一样的人儿,现在却是漠然清冷,神思游离,梅季估算着日子,约莫……也快有一年了,她竟变成了这样,这样的……仿若不曾活在这世上一样。
他的视线一动也不能再动,郁廷益在他身后长叹了一声:“真是孽障!”梅季听在耳里也仿若未知,自语了一句“她到底想作甚么?”放下望远镜,梅季从方长的紫檀书案下面摸出一把柯尔特手枪,卸下弹匣,数了数里头的子弹,装上,想了想又取下来,把子弹卸空了,才又装上弹匣,他背对着郁廷益,郁廷益只看到他拿着手枪装弹匣,不由得一惊:“复卿,何必自己动手……”
梅季偏过身子来,抿了抿唇,挤出一丝笑容:“世叔,这些日子劳你费心了,这一回,总该做个决断。”
欧阳雨身上还是那天晚上的装扮,对于军部监狱她如今也算是二进宫了,若不是看冰冷冷的四壁,只怕要以为她仍在华堂之上,清冷中透着几分孤傲,今时不同往日,军部上下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生怕触了四少的霉头,梅季走到那间办公室的门边儿上,往里偷觑了一眼,看到欧阳雨仍是神思恍然的,突然就悲从中来,扶着门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这样又是何苦呢?他心里再对她挂念一百回,她也不过当他是路人罢了;他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为了一个女子,这样的疯魔不堪,不止是家里母亲伤心,军部上下跟着受罪,甚至于欧阳雨本人,只怕都要看轻他……
倏然之间,半边心都灰了,提在手上的那支柯尔特手枪,他连装上子弹的勇气都没有,不由在心中暗暗鄙弃自己:枉你自诩潇洒十数载,最后……他不怕欧阳雨真拿着枪要他的命,反而是怕……
明明只是隔着一道门,离得这样近,那一步却是怎样也跨不出去了。
他无端的想起幼时父亲抱着他看戏,伶人唱着软腻腻的咫尺天涯,如今方知,有时候,咫尺比天涯,来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