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下人来报说漓沐不消一刻就会到枢乐宫,夜洵正和妖界国师熵炎下棋,明明让了三子,还是兵败如山倒。正巧着漓沐来了,夜洵将棋子一扔,一言不发的走去宫殿外。
只不过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穿着黑色玄衣的青年站在夜洵身后,面上带了些无可奈何的表情,淡笑着跟随夜洵的脚步往殿门外走。
熵炎刚到门外,就看到漓沐身穿艳红色尾地长裙款款而至,纤细高挑的身材将那件长裙衬得刚刚好,墨色长发梳起云流发髻,头上的白玉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发出点点清脆的声音,只不过她的表面有多曼妙,当人们看到她的脸时,就会有多么震惊——
那张脸,那张想象中应该配得上那一身长裙,配得上那曼妙身躯的脸,竟然坑坑洼洼,伤痕累累,能看到的只是黑色的伤疤以及血红色的眼珠。
熵炎看到那双眼睛时,突然愣了愣神,在他的记忆里,死去的王妃,夜洵的亲生母亲,就是有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若不是她的脸被毁了,他会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王妃……
想到这里,熵炎淡淡的瞥了一眼站在右前方的夜洵,作为妖界的国师,他并不能时时刻刻待在皇宫里,所以他并不知道漓沐在到达皇宫之前就已经毁了容貌。但是他可以时时刻刻听到流言——特别是皇宫的流言……
漓沐缓缓地走到夜洵的身前,淡漠的眼睛从夜洵身上转到熵炎的身上,然后在熵炎的脸上停下目光。
“母妃,”夜洵淡淡的问候了一声,将漓沐的目光夺了回来,“今日儿臣去见母妃,被母妃的婢女拦在殿外,说是母妃有伤在身不宜见客,怎的此番又来了儿臣的枢乐宫?”
漓沐点头:“有伤在身也就脸上这点伤罢了,这位是?”漓沐看向熵炎。
熵炎连忙弯腰行礼:“臣妖界国师熵炎,见过王妃。”
熵炎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叫着前任王妃名字的女子,按理说王并未和她成亲,来妖界也只不过一月有余,若是王的宠妾,熵炎只要尊称一句娘娘便可。
但是夜洵的态度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想当初王妃逝去,王接二连三的带回过貌美的妾氏,却无一例外不被夜洵殿下用些小孩子的方法给赶了出去,王因为怜爱殿下年幼丧母,对这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孩子现在对着一个用着他母亲的名字的女人竟然恭敬的叫了一声母妃!
实在是大跌眼镜……
“不请我进去坐坐?”漓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枢乐宫里面跟其他宫殿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里面多了些棍棒刀剑之类的兵器,夜莺在一旁解释道,夜洵殿下是一个武痴,几乎每日处理完妖界的政务,就一直在宫内练武。
漓沐点点头,武痴?这一点跟李君阳倒很像。
刚刚夜洵和熵炎对弈的棋局已经被收了起来,漓沐等人进去时收棋的下人正好离开,漓沐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母妃,”夜洵极其恭敬的将漓沐奉为上座,自己和熵炎分坐一张桌子的两旁。
等枢乐宫的宫女奉好了茶,夜洵便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一时间偌大的枢乐宫只有漓沐,夜洵和熵炎三只妖精。
“我今日是第一次来你枢乐宫,,刚刚看你殿内两旁摆满了兵器,倒是不知道你还爱练武?”
夜洵恭敬的回答:“是。”
“这也是好的,心里有个想做的,总是好的。”漓沐饮了一口茶,“你父皇临走前让我多多教你,我是不知为何会受了这般嘱托,但是既然接受了,我也不好再说自己做不好。”
夜洵微微挑眉,只有熵炎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漓沐。
“我也从来没有教过孩子,所以也没什么理由要求你做什么,日后若是你父皇不在,你便可以当没有我的存在一般。”
漓沐想了想,又说道:“但是我也不会放任你不管,你既然唤我一声母妃,我做做样子在人前给人看看也是可以的,日后每逢初一十五你便去长庆殿,我跟你说些话。这些,你同意不同意?”
夜洵听后,起身在漓沐面前跪下来:“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漓沐点点头,这才转向熵炎:“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
“……”
这句话也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了,若是有昔日的友人在身旁听到这话,必定会大笑不止。
你这勾搭人的方法也委实太老套了些!
熵炎面色不改:“王妃何出此言?”
漓沐淡笑:“我前段时间出了些事,连带着记忆也失去了,有时候能想起来的只是些片段,所以有时候看人,也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就像方才,我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你,但是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见过你。”
熵炎低笑:“王妃不必担心,这记忆的事情,若是能想起来是王妃自身有那个想起来的必要,若是想不起来也不必难过,人间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说这话,我倒是有几分喜欢你了。”
熵炎淡笑:“承蒙王妃厚爱。”
两人相视一笑,倒是将一旁的夜洵给忘得一干二净。
夜洵在一边冷漠的饮着茶,那双金色的瞳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但是从他父皇那里继承而来的冷漠,从眼睛直达心底。
妖王离宫三月,夜洵殿下也到了长庆殿去过四次,每次都面带疲倦而入,半带微笑而出,看得宫中仆从具是惊奇不已。
很快,又一则流言从宫中传出,说的是那新晋的王妃,待他们的夜洵殿下如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心置腹,真心相待。于是夜洵殿下也敬其为母妃,每月前去照料。
一时间夜洵殿下与王妃相亲相爱,母慈子孝的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妖界。
妖精们在羡慕的同时,又在心里疑惑,既然这新找的王妃这般好,王何时举办婚礼呢?
夜镜冥离宫第四个月,初一晚上,夜洵又一次穿戴整齐走进长庆殿。
漓沐早已摆好了棋局在等他。
两个月前,夜洵第一次来长庆宫,漓沐什么话都没有说,让夜莺准备了一副棋子,她半睁着眼,声音略带慵懒。
“我看你那日跟熵炎下棋,想着你闲暇之余也是爱这玩意儿的,此番你过来,我也没什么事,就跟你下一盘棋吧。”
夜洵二话不说坐在漓沐对面。
夜洵虽然是个皇子,面上看着挺老成,其实也就千余岁,在人界,这个年龄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他虽然爱棋,棋品却差的可以。
不是输了不认账就是一直悔棋,让了三子不成还得让五子。输的实在气不过就直接掀了棋盘走人!
一直伺候在一旁的夜莺经常是目瞪口呆,她此前并不知道殿下的棋品是如此之差,她一直以为自家的殿下是个谪仙般的皇子,此番看到他的另一面貌,实在是在无法接受……
反观漓沐,她倒是平静异常,夜洵要怎样她就让他怎样,让几子都没有关系,悔棋几次都不在意,反正她不管怎样都会赢。
这一次,两人对弈一直到了子夜时分,对弈结果很是不尽人意——十战十败!
夜洵的脸色不好,很不好,虽然不至于发火,但是那脸色摆哪都是个突兀,特别是在一直很祥乐的长庆殿。
漓沐面色如常的拾起棋盘上的棋子,当作没有看到夜洵发臭的脸。
等棋子收拾干净,漓沐让夜莺收回去,然后看着夜洵轻声说道:“你可知,为何我不管怎么让你,你都会输么?”
夜洵闷声道:“儿臣棋艺不如母妃。”
“并不是你不如,而是你这孩子沉不住气,”漓沐笑了笑,“刚刚那步棋,你本可在七步之内胜我,但是我只是略施小计,在个不相关的地方放了个棋子,你就慌了,不知晓我要干什么,接下来一步错,步步错。”
夜洵不甘的咬了咬嘴唇。
“这为人统帅者,最要不得的是心浮气躁,你输棋并不可耻,但是你因为这一颗小小的棋子就乱了方寸,日后代替你父皇坐上那妖王的宝座,还不得因为你这毛病害了整个妖界的臣民?”
夜洵受教低头:“儿臣知错。”
“以后切记,不管你面对的是谁,即使是待你如师如父的熵炎,也要沉住气,你的这颗心,”漓沐指了指夜洵的胸口,“不应该因为这些小事而乱。”
“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今日我乏了,你便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直到夜洵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漓沐才收起笑容,这孩子,若是在夜镜冥以前的妾氏面前摆出这么一副乖巧的面孔,还能瞒得住那些女人。但是在她面前,哼……
太过乖巧以至于不能安心,哪个孩子会在用着自己娘亲名字的女人面前这么乖巧?几乎是什么话都听她的?若不是个傻子,就是个心里满是小伎俩的臭屁小孩。
漓沐淡淡的起身回房,在妖界太无聊了,姑且看看那孩子用什么法子对付她这个后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