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谁与你相处过一百七十年,谁又说过不离开你,你这贼子,找死!”洛神漠然喝道,声色之中杀气四溢,说时迟,那时快,月华轮化做一道青光,朝长生劈来,声势非同小可。
长生大惊,急忙放出八百里山河社稷图,想要护住三人,只听“砰”的一声,如同破开了一个泡沫般,月华轮轻易便斩碎了山河社稷图,朝长生斩来。
长生“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眼见月华轮越来越近,就要被那月华轮斩为两截。
这时,身旁有两道身影跃了过来,挡在长生面前,一人大喝:“长生哥,小心!”一人喝道:“莫要伤了俺长生哥!”
空中骤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玄武神兽,两张大嘴朝月华轮咬去,这个自然是流云放出来的。另一个,小猴儿摇身一变,身子瞬间涨大到数十丈高,手持轩辕棍,朝着那月华轮砸去!”
“不要……”长生瞳孔猛地一缩,大声喝道。
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玄武神兽被斩为两半,消散开来,又听到“叮”“铛”的两声,流云的本命法宝青罡剑被斩碎,小猴的本命法宝轩辕棍也被斩成了俩段,两人“哇”的一声各吐了两口鲜血,身受重伤。
流云只来得及回头看了长生一眼,口道:“保重,长……”又听得“噗”的一声,流云一声惨叫,被月华轮拦腰斩作了两截,鲜血肠子撒落下来,朝地面落下去,在空中流云已经断了声息。
小猴儿也好不到哪里,又是“噗”的一声,数十丈的身躯也挡不住月华轮那一割,也被斩做了两截,不过,小猴儿见势不妙,元神逃了出来,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月华轮旋转着继续向前飞,长生眼睛一闭,心如刀绞,只等一死,谁料,那月华轮才割破他肚子,突然停了下来。
“咦?”洛神突然叫道,“你是他?”
长生睁开眼睛,望着坠落在地的流云的尸身和小猴儿的肉身,心痛难忍,伸手保住小猴儿的元神,两行热泪不觉从眼中落下,长生颤声道:“杀了我吧!”
“你究竟是谁?”洛神怒问道。
长生闭目不答,只是护住小猴儿的元神,到了此时,再说又有何用?
流云死了,小猴儿肉身被灭,洛神再不是原来的洛神,明月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幻虚爷爷更是早就身亡,他心中的关心的那几个人,已经死掉了小半,是生是死,又有多大关系?
此时的长生已经是心如死灰,他甚至有些后悔,后悔为何要从妄境中破妄而出,在妄境中,那桃源镇,那山神庙,那一切不是很好么?
“不对,你不是他!”过了良久,洛神又道,“不许再跟着我,这次,我看在他的份上,饶你一命,听清楚没有?”
长生猛地睁开双眼,怒吼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洛神冷哼了一声,不理长生,化做一道白芒,朝西边投去。
长生在空中矗立良久,直到怀中的小猴儿“嗷嗷”叫了两声,抬手用那虚无的手,徒劳地想要抹去长生脸上的热泪。
“长生哥,莫要伤心,照顾好身上的伤要紧,流云……流云哥的后事,还要你操办!”小猴儿神识传意道。
长生这才缓缓落到地上,低头望去,他的肚子已经被割开,肠子也挤落在外。
长生随手将肠子塞到肚中,撕了块破布裹了裹,吞服了两滴百香玉露,又找寻回来流云遗物与尸体,还有小猴儿的肉身,将它们带到附近的一处山岭之上。
水泪怎么抹也抹不尽,长生不愿将流云尸首就这般埋在这荒山野岭中,找了块平整的青石,取出长枪出云,凝聚出炎龙,长生迟疑了许久,终于,一口烈焰喷出,熊熊火光燃起。
火光中,有一少年,含笑而立,幻出了万千景象。
火光中,玄武峰上,那少年抱着突发寒毒的长生,惊惶失措,大声呼叫师祖。
火光中,夜半之时,那少年常常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替病重的长生,掖紧被角,又找来柴火,给炎热不已房间中的火炉,又添上几根柴火。
火光中,那个少年,涨红了脸,与嘲讽长生的玄武宗弟子大声争辩。
火光中,因为长生的桀骜不训,那少年站在路边,低着头,被韩玉儿刻意为难……
往事如水,逝者如斯,焚我残躯者,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忽然之间长生想起俗世间的一段经文,名为《往生经》,相传乃是佛宗留下的,长生并不懂其间的意思,此刻却忍不住想念出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
枳多迦利,娑婆诃。”
……
长生一遍一遍地念着这经文,在庄严的经文之中,正在凝聚肉身的小猴儿露出一丝诧异的眼神,小猴儿结成元婴并不久,元神并不凝实,来到这山岭之上后,长生怕出意外,命小猴儿立刻开始凝聚肉身,凝聚肉身材料,长生并不缺少。
随着这一遍一遍的念着这经文,长生的心越来越平静。
“也许这经文本就是念给活着的人听的!”长生这么想着。
火光渐渐熄灭,青石上只剩一捧骨灰,长生小心翼翼地扫入一块绸布内,装一只木匣内,收入戒指中。
“长生哥,你刚才念的是什么经文,接着念下去,似乎对我凝聚肉身颇有帮助!”小猴儿道。
长生点点头,又高声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
念经声一个月后方才停下来,小猴儿跳将起来,喜道:“长生哥,有你这经文相助,我这肉身比之以前,强横了许多,修为没有退步,似还有所精进。”
长生摸了摸小猴儿的脑袋,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哪里?不找洛神姐了吗?”小猴儿问道。
“不找了!”长生摇摇头,道,“流云死了,她也不再是她,还找她做什么?”
“俺想,那不是洛神姐的本意!”小猴儿道,“不知是什么妖怪占据了洛神姐的肉身,俺不怪洛神姐,俺想,流云他,也不会怪洛神姐的。
俺们去找到那妖怪,夺回洛神姐的肉身,或许还能救回洛神姐!”
长生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也曾这么想过,是不是哪位高手控制了洛神,或者是夺舍夺去了她的肉身。
但是不对,不是这般,若说是夺舍,洛神的气息必然会改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气息,这是无论如何都伪装不了的,洛神身上的气息没有变,说明洛神还是洛神。
若说是高手控制了洛神,也许还说得通,可是说不通的是洛神的实力简直是突飞猛进,她原本的实力与长生相当,而如今,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长生已经是望尘莫及。
可以这么说,长生怀疑她的实力只怕都比得上那些渡劫后的绝顶高手。
修行是一个水磨石的工夫活,或许因为某些原因,实力能突然增长许多,那也是厚积薄发的结果,绝不可能这么夸张。若是如此,只有一种可能,洛神一直在掩饰她的真实实力。
同样说不通的是,如此高实力的洛神,又怎么可能有人控制得了?洛神可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控制这么一位高手,除非是让她心甘情愿,否则,是根本做不到的。
所以,只有一个原因,洛神呆在长生身边,是有目的的,如今目的达到了,已经用不着长生了,于是拂袖离去。或许,她对长生还有些许感念,这才放了长生一马。至于流云,她本与流云没有什么感情,杀了便杀了。
只有如此,才解释得通。
一个人,潜伏在身边近一百七十年,不动声色,还用甜言蜜语迷惑他,时不时还装出一分好心来指点一下他,这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呀,比之当初的陆淑瑶还要可怕万倍。
长生想到此处,心寒不已。
怎样的人,才只见了一面,就能对她无限的信任?这魅惑,小狐狸天生带出来的那点,跟她比起来,相差何止万里?
长生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心寒,越想心中越是酸痛。索性,长生将她抛在一边,不再去想。陆淑瑶,他挺过来了,难道这洛神,他便挺不过去?
时间,永远是治疗伤痛的最好良药。
半个月后,长生带着小猴儿回到了玄剑宗,这一路的事,长生实在感到太过疲倦,不愿再提,只淡淡地说了句:“流云……他死了!”至于洛神,他半个字也不想再说。
玄武宗的弟子,现在都还暂住在铁剑峰上,玄武宗的新址,已经选好,离铁剑宗只有三百里,是一座一千多丈高的无名山峰,玄武宗弟子将它定名为“钦安峰”,取自于玄武祖师画中的那句诗:“神定钦安四维固”。
听到了流云的死讯,玄武宗的众人都愣住了。
一直以来,流云都为众人打气鼓劲,与众多玄武宗弟子相处甚好,众人都以为他与长生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长生的机智狡变,大家都见识过,谁料想,才这些天的工夫,就已经阴阳两隔。
关于流云的死因,长生不肯说,小猴儿支支吾吾了还久,才说:“是洛神姐被人控制,失手杀了流云哥。”
这其中又有怎样的曲折?他们是无从知晓的。
流云的骨灰,被安葬在与钦安峰相邻的万古山上,这里已经立下了七万多名玄武弟子的衣冠墓,如今,流云也去陪他们了。
矗立在流云坟前,长生很想说要报仇雪恨,却又偏偏说不出来。
是的,即使现在洛神就在他面前,洗颈待戮,长生他,下得了手么?流云待他的此恩此情,长生这一辈子,只怕是报答不了了。
青龙镇煞玉佩很轻,但在长生手中,却重逾万斤,这是他从流云的遗物唯一拿走的东西,因为这玉佩,代表着幻虚爷爷,也代表着流云。
在流云坟前静静地坐了三天三夜,他终于明白了当幻虚爷爷亲手杀死自己的三徒弟后那七天七夜的感受,也终于相信幻虚爷爷的那句话并没有骗他。
回到了铁剑峰,长生只说了一句:“我打算闭关!”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进了剑冢秘境,随意找了一个山洞,封闭了洞口,连小猴儿也不肯见。
长生哪里有什么心思闭关?他只是想躲避开众人的眼神,舔一舔心中的伤口。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长生不停念着这《往生咒》的经文,一百遍,两百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长生渐渐沉静下来,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曾想,脑中空空如野,就如一枚石子,端坐于海滩之上,任他浪来,任他浪去,忘记了流云,忘记了洛神,忘记小猴儿,忘记了明月……忘记了所有的喜悦与烦恼,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