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茜闭着眼,胸口随着呼吸缓缓地起伏。
屋里一时寂静无比。
沈妙容捏了捏手指,张了张口,想再说两句却又被这份寂静压得喘不过气。
她以为陈茜不会开口了。
“本王说过。”陈茜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碗药药死即可。”
真的要这么做吗?沈妙容低下头,眼中闪过不忍。比起潘荣华,其实凉美人与她的关系向来不温不火,处得也算是不差。而潘氏一事,又何尝不是让自己也心里痛快呢......
就在她低头思索的这档,陈茜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
“王爷!”沈妙容心里一急,张口唤道。
陈茜一言不发,微微侧头把目光投向沈妙容,眉间露出隐隐的不耐。
“王爷。”沈妙容上前两步,“凉氏之子将满五月,生的白嫩可爱,此次来吴兴暂时将养在妾身这里,王爷......”
沈妙容顿了顿,有些期待地看着陈茜。
如果陈茜想要看看那孩子,那她便可以多和他待些时辰。
“罪妇之子,本王不想见。既然凉氏不端,此子寄样于你屋内,往后便就养于你名下。”陈茜说着,便抬脚离开,“此子姓名,便按族谱字辈取吧。”
沈妙容看着陈茜离开的背影,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罪妇之子......
他是在警告自己吗?
若是自己再有越矩行为,那她的药儿......
沈妙容愣愣地坐在地上,神色茫目。
陈茜离开沈妙容屋中后,便转道直接去了潘荣华屋内。他本是心里怜惜,欲安抚她几句,却被潘荣华的样子惊了一惊。
记忆里的潘氏是朵艳丽张扬的牡丹,怎的变成眼前这个满脸憔悴和幽怨的怨妇!
潘荣华的神智有些不清,见到陈茜眼中一亮,不顾下人的阻拦便扑上来抱住陈茜。
“做主啊.......大人做主啊......”
潘荣华的声音尖利,神色疯狂,被赶上来的下人拉开后尖叫着想要继续扑上来。
“潘氏!”陈茜皱着眉头,厉声喝道,“若再发疯,便把伯固放于夫人处将养!”
潘荣华听到这话,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慢慢跪在地上扭成一团啜泣。
“不要,求大人不要......乖乖的,贱妾会乖乖的......”
陈茜看着这样的潘荣华,眉头渐渐皱起,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再怎么样,都是侍奉过自己的女人。不知不觉间却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份责任,他终究,是躲不开的。
陈茜鼻翼间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伯固呢?报来于本王看看。”
八个月的陈伯固身形娇小,气息微弱,比陈伯宗五月份时的模样还不如。眼睛通体发白呆滞无神,小小的脊背蜷缩着,像虾米一样脆弱可怜。
陈茜一时间理不清,心中涌上来的闷气,是怜惜,还是失望。
这是他的第二子,却是这副模样,这副他都不愿多看一眼的模样。
陈茜在潘荣华屋内待了前后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他抬头看着庭院上空的一方蓝天,突然改了主意。
沈妙容没有想到陈茜会去而复返。
“把罪妇凉氏之子抱来于本王瞧瞧。”陈茜从门外进来,第一句话便要看孩子。
沈妙容掩去眼中惊喜,忙唤下人把孩子抱过来。
陈茜立在一旁,打量着奶娘怀中的幼子,果然如沈妙容所言白白胖胖,脸颊红润,小小的嘴巴砸吧着留下两道口水。
陈茜伸出手指去触碰孩子的脸颊,却正好被他乱抓的小手擒住了食指。
柔软的触感让陈茜心里一软,不敢使力挣脱。
那孩子抓着陈茜的手,咯咯笑了两声,摇着陈茜的手指显得异常可爱。
“此子,赐名伯茂。”陈茜看着那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养于王妃名下,排行老二。”
沈妙容愣了一下。
陈茜这次的意思,是直接把伯茂记为自己所出吗?
多一个儿子,便是多一个扶持。而此番看陈茜对此子有些喜爱,若养在自己名下,想必日后陈茜也会多来几次自己屋中。
“多谢王爷!”沈妙容跪地称谢,喜极而泣。
陈茜此举,其实是对自己,还有些情意的吧......
伯茂咯咯笑着,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奶娘身上,松开了抓着陈茜手指的手。
陈茜微微一笑,放下手来,把目光移向门外。
“凉氏一事,便交与你处理,本王只要,这后院中,再无凉氏此人。”
只要这后院中,再无凉氏此人......
沈妙容眼睛一闪,明白了陈茜的意思。陈茜这是,给凉氏留了一条活路啊......
只要这王府中没有了凉氏这个名号的人,那对她的处置法子,可就多了去了。
沈妙容不知道陈茜为何改了主意,但她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兔死狐悲,她总不愿看到和自己一样侍奉过陈茜的人落得个药死的下场。
陈茜离开沈妙容屋内的时候,天色正要黄昏。
潘氏的样子让他心有不忍。那些曾绽放在他身边的花,一朵朵飘零。他当真要对凉氏,对妙容那般狠心吗?
他心中的不忍在看到伯固和伯茂时又增了几分。
罢了,都是自家人,何苦要像对外人般,赶尽杀绝,不留机会呢......
陈茜走在廊中,微微叹了口气。
年刚刚过完,郡王府中产下一子的凉氏凉美人便因染风寒而亡。
与此同时,失了两个贴身丫鬟的王妃沈妙容,身边多了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容貌普通,据说是王妃从家乡收的可怜人。王妃给她赐名,荷花。
与此同时,豫章处,候安都和周文育抵御萧勃的平叛之战,进行的并不顺利。
萧勃过五岭至南康,以郢州刺史欧阳頠及其部将傅泰、萧孜(萧勃侄子)为前军,至豫章,分屯要点。
欧阳頠军屯苦竹滩,傅泰据蹠口城。
南江州刺史余孝顷在新吴举兵响应萧勃,以其弟余孝劢守郡城,自几又率军出豫章,据守石头,与萧孜会合。
四面夹击,在候安都还未赶到之前,豫章就已陷入困顿之境。
“你早已料到此战会不顺?”韩子高看着眼前低头看着地图,眸中带着嘲讽笑意的男子,不由张口问道。
“嗯。”陈茜抬起头,捞起右手边酒壶便灌了一口酒液,畅快地喟叹了一声,道,“叔父想要此刻称帝,没那么容易。”
“你觉得萧勃之乱,会推迟尚书大人称帝?”韩子高随陈茜目光在豫章地势上看了几眼,“可平西将军周文育,平南将军候安都,都不是等闲之辈,困顿之境或许只是一时的。”
陈茜挑了挑了眉,看着韩子高:“你觉得他们非等闲之辈,那本王就是等闲之辈了?”
韩子高话语一滞,眼中带上一丝无奈的笑意:“属下可以理解为,王爷您,在吃醋吗?”
“胡说!本王才没有。”陈茜快速否决道,却显得欲盖弥彰。
“咳咳。”陈茜将拳放在嘴边,佯咳了两声,麦色的脸上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赦意。
韩子高也不戳破,心里暗暗笑着,脸上神色却是无比正经:“王爷更非等闲之辈。”
陈茜稍稍扭过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再转头对着韩子高时,面上又是一派严肃:“周文育至豫章后,以军主焦谯僧渡江袭击余孝顷,夺了其上牢所泊船只,又在豫章立栅固守,一时看着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但是......”
他手指在江西境地点了点,示意韩子高看。
韩子高颦眉看了会,恍然大悟:“粮草!”
“对!”陈茜满意地点点头,“不出半月,豫章便会粮草不足。”
“等等!”韩子高指着一处,“这里,如果周文育从这里运粮的话。”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临川!
临川郡内,正是陈茜管辖之地!
如果周文育要从这里运粮,陈茜,是允,还是不允......
陈茜面上满意之色更重:“很好,子高,你现在看问题更面面俱到了。”
眼看韩子高神色微滞,脸颊微红,陈茜也不再调侃他,直说道:“那驻守之人,正是周迪!”
周迪和周文育,虽然同姓,却素来有些不对付,这是公开的秘密。
“子高你说,若是在运粮一事上,本王稍稍暗示周迪可以略随自己的心意。你说,他会不会刁难一下周文育?”
陈茜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倘若陈茜下令开道送粮,但若是驻军在主要栅口南城的临川内史周迪,因着这样或那样的不可避免的原因而稍稍迟缓了些,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韩子高看着陈茜眼中笑意,不禁脱口道。
“老奸巨猾。”
陈茜哈哈一笑,伸手揽过韩子高肩头:“那又怎样?!”
“我喜欢!”韩子高嘴角轻扬,揽着陈茜的脖颈在他侧脸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老奸巨猾的陈茜,他喜欢。
什么样子的陈茜,他都喜欢。
太平二年二月初。
豫章刺史,平西将军周文育粮绝。
诸将欲退,周文育不允。
遣使向临川郡借粮,临川郡王陈茜豪爽应承,于短短两日便集两万石粮从南城河道北上运粮于豫章。
然,天有不测风云,栅口南城河口正至汛期,粮食不得上,在南口处滞留了整整半月。
周文育无奈之下只得分兵而退。
为躲过敌军拦截,周文育以旧船运老弱,顺流而下,烧豫章栅栏佯退。余孝顷见之,不设防备,故而周文育军由小路日夜兼程,系数撤军豫章,占据芊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