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西域劫难
从天玄教出来后，谢衣再不曾踏出静水湖半步，数年之后，他决定前往捐毒。
在相遇阿阮之前，谢衣已曾遍访名山，游历天下，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并未会在一处停留多久。
多得各种典籍奇物无数，阿阮虽不醉心偃术，但从中取得一管巴乌，参看种种曲谱。巴乌不同于笛箫高亢，其音婉约绵密，倒也适合阿阮。
这数年间，谢衣足少出去，多呆在偃甲屋内制作偃甲，六年而有大成。而阿阮则从曲子中，造旨颇深。
阿阮从未听过捐毒，自然想去，可是此时的谢衣，却有些语声沉重。
“阿阮，我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
这几个月，谢衣研究了不少偃甲，连他自己身上，也几乎要变成一个偃甲人了。
他与阿阮见面并不带面具，但相比数月前，最突出的是，他右眼多了一个犹如眼镜般的框架，发丝尾端竟以木制收尾，就连手指也多了两个木质指套。
“谢衣哥哥，你带阿阮去吧，阿阮想看看天下的美景。”
谢衣轻轻一笑，却显得有些无奈：“曾有一个小女孩，她的愿望，便是看尽天下美景。”
此夜，谢衣不像往年只关在那个叶海托偃甲鸟送来的法宝，所谓桃园仙居图中摆弄偃甲，而是在静水湖的院落中，望着明月，很久很久。①
“阿阮，我明日便将出发前往西域，你……当真不肯离去？”
阿阮语声任性：“我一定要去。”
谢衣叹了口气：“此行风险巨大，我不能平白连累于你。”
“为什么会有危险？而且，就是因为危险，才更要去呀！要是谢衣哥哥不带上我，那我就自己跟去！”
“阿阮，莫要任性。”
见谢衣语声柔和，阿阮即道：“自从认识你后，我事事都会听你的，但这次，阿阮要自己做主。”
谢衣听罢，叹了口气，右手微抬，术法已成。
阿阮动弹不得，惊道：“谢衣哥哥，这、这是什么？”
谢衣道：“这是岩心玉诀。此术可将你封印为一尊石像，沉睡于桃源仙居之内。”
他摇头道：“大约唯有如此，才能将你留下……若是我能顺利回还，定当为你解封，向你请罪。”
“谢衣哥哥！我不要封为石像，我要和你一起去！谢衣哥哥！”
谢衣在她的无力求助下，转身，渐行渐远道：“岩心玉诀，百年后会自动瓦解，你便会重获自由，对于人来说，百年是一生的时间，可在此诀，百年不过一瞬，阿阮……”
路长而歧，大家终究会分别，所有人……都是一样。
不知道从何时起，人会变得犹豫。
有无数的岔路，却没有一条能够选择。
离开天玄教之时，采薇曾向谢衣道歉。
此时大约唯一能找的，也只有她了吧。
谢衣将几件事物交给她，道：“倘若我不能够顺利回来，就将它们永远封存。”
“这些东西，难道会跟断魂草有关？”
谢衣微一沉默，道：“呼延姑娘，此事事关重大，希望你能好自保管。若我能回来，自是天意成全。若不能回来……就请你与各大门派，小心提防……并将此物永远封存。”
“谢衣！”
谢衣说罢，就要走，采薇叫住他道：“你我相交虽然不深，我呼延采薇信你为人，可你还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
“上古之时，因天穹之裂，远古部族已所剩无几。天意灭之，以微末之力与天抗衡，采薇认为……尚有几分胜算？”
采薇听不懂他话中含义，不敢妄答。谢衣已轻笑离去。
捐毒乃是瀚海之沙漠绿洲，可数千年前却不如此。
那里原先也如中原般是个草木丰盛之地。
那时的捐毒国，才刚刚建立。
后来，这个玉门关外的广袤土地，经几千年风沙侵袭，变成了一片沙漠，少数绿洲得以生存。捐毒，为其中之一。
传说他们建国之初，部族首领持有上古神农赐予的一件宝物，以此，经过四十九天的祭拜占卜，才落定国之基点。
而那宝物，也被捐毒皇室代代相传。
也因此，他们最初，信奉神农。
“你已经跟踪我很久了。”
“谢衣，别来无恙。”
时将傍晚，谢衣独自在沙漠行走，即将进入捐毒地界。
他察觉那一股极强的灵力，未免伤害无辜民众，却转到了沙漠深处，才驻足向空中道。
岂知他话刚说罢，那人便现身他身前，一掌将他击退数步。
谢衣不曾还手，只按着胸口，那一掌重击，使得他胸中气血翻腾。
那人方道：别来无恙。
谢衣将手从胸口移向左肩，身子微俯，张口，却是一口鲜血。
“不曾还手。”那人身后一个白发男子，面裹一目，淡淡的道。
谢衣将血擦尽。
“瞳……”谢衣道。
那白发人摇摇头，无论面目或者声音都是淡淡的：“职责所在。”
玄衣人走向谢衣，端详许久，淡然问道：“可曾后悔？”
谢衣闭目摇头。
“本座问你，为何不答。”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仿佛一个命令，不容置喙。
谢衣睁开眼：“你我所谋不同，尚有何言可答？”
“谢衣……你何必固执。你当真以为，你的一己自尊重得过流月城千万人的性命！还是你有更好的办法能让他们不再被浊气侵蚀而身体溃烂，痛苦至死！”
“这许多年来……我走遍天下，修习各派法术，穷尽偃术一途，为的就是让族民活的更好！”
“是吗？”那人轻笑道：“那我问你，你又救得了几人？”
“天下总有一法，可以不残害他人而让我族平安！”
“就算天下别有他法，你又能在几日内找到！”谢衣话音刚落，玄衣人紧追盘问，谢衣随之沉默。
立于寒夜，玄衣人语速方又放慢，却很严厉：“时间所剩无几，本座没有时间与你周旋。”
谢衣听罢闭目，这个人一向决断，他认定的事，甚少有人能推动改变。就连瞳，也不曾劝他。
“与魔合作，岂有信誉可言。残害自己，杀死他人，甘被利用。堂堂烈山，竟然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其实大家都很明白，它的目的旨在祸乱整个人界，以滋自身修为。我们怎么可以助长邪恶，大祭司不怕天下在陷入第二个人间浩劫？”
“住口！本座怎会让他危害人间。”
“我们现在做的，难道不是么。”
玄衣人左右走了几步，拳渐渐松开，不再理会此问，而向谢衣道：“谢衣，之前的事，都可以不谈。只要你肯回来，破军席位、生灭厅掌事，甚至下一任大祭司，也还是你的。”
谢衣叹口气：
“往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好。”
那人听罢，说了一个好字，转身退了两步。
“我曾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你败了，才落到今日下场。可惜，你始终固执己见。仍旧一意孤行。不汲取教训，对，你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肯服从，那也便不是你了。”他顿了顿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不能……容忍背叛。”
玄衣人点头，若有所思：“当真如此决绝……”
他道：“下界也该待的够了，瞳，将谢衣绑回流月。”
谢衣起身，双手向空中一抹，一柄唐刀握于手中。
“我的事，还没有完成，我不能返回流月。”谢衣语声至低，心念至坚。
瞳领命走向谢衣，唐刀偏开一刃，原本不为伤人，可刀身如剑，直的如谢衣的执念。
原来，他便是在神农祭典上，曾持唐刀援救那大祭司的人。
“瞳……”谢衣默然道。
“你放心，我的蛊不会给你造成困扰，更不会伤你性命。”
“我一直认为，瞳，你是最明白事理的人……你真的认为，和砺罂合作，能挽救族民？”
瞳闭上眼，摇头道：“谢衣，即便杀死更多的人，也要看看前方的光明，没有什么生命不应该死去，也没有什么生命不应该选择活下去。你认为的残忍，不过是天地弱肉强食的规律罢了。”
谢衣契悲反笑：“那好，那便只能一战了。”
瞳再次摇头：“谢衣，你没有胜算，何必固执。”
谢衣起身，看着自己的锋刃：“人，总是需要固执些，才能坚持到最后，哪怕……也才能了无遗憾。”
瞳，抬手。
谢衣受了伤，不宜久斗，刀尖灌注法力，接下攻击。
只要迫使瞳相救玄衣人，便可寻一丝机会，先行离开此地。
但他这一刀过去，玄衣人却不以盾法自救，连瞳都不曾有半分犹豫。
谢衣一惊之下，刀在空中微顿，只是这一时间，玄衣人招式已至，刺中谢衣心脏。
瞳急忙收手：“手下留情！”
瞳失声喊道，却没能救下谢衣，但见谢衣以刀支地，他那招若刺中，玄衣人只是受伤，而玄衣人这招，却是直接要了谢衣之命。
想必玄衣人亦知此中关节，拼了自己受伤，也要擒住谢衣，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一招之际，谢衣不忍伤他，招式停顿之间，未及回护自身。
但看着谢衣心口之血顺刃滴出，谢衣道：“总有一个人需要完成族中使命，我死了，便没有阻挡你们的力量。但愿，能如你们所想，我们的族民，能够顺利活下去，否则……枉费了下界千千万万黎民的性命！”
“谢衣，你放心，我们的族民，一定能活下去。”
谢衣唯余感叹：“……逃过今日，逃不过明日。……我始终是要死在人界。”
我生本是流月城人，那里是我故乡，一刻不敢忘记。……而生不能共存。
“你放心，就算你即将化灰，我也一定让你亡在流月城中。”
谢衣笑了笑：“瞳，多谢。”
谢衣受伤之时，瞳已放出一蛊，从谢衣伤口钻入。但此刻谢衣仍旧闭上了眼睛。
“他怎么样？”
“他伤势太重，救不了了。我只能完成他的遗愿，让他亡在流月。”
“亡在流月？”玄衣人冷笑：“叛逃下界数十年，他当真记得自己还是流月城人？也配称亡在流月？”
瞳缓缓起身：“逝者已矣，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你在质问本座？”
“属下不敢。”瞳道：“不能劝服谢衣，本是意料中事，我早说过，不应下界。早知结局必会如此，此时又何必动怒？”②
玄衣人心情才为平复些许。
果然。
“瞳，你是流月城中，最明白事理的一个。”
【本章人物】谢衣阿阮呼延采薇瞳玄衣人
①：关于桃园仙居图的来历，在游戏词条“桃源仙居图”中说的与文中不同。参后记二
②不应下界：瞳劝过玄衣人留下谢衣性命。而玄衣人的性格：清除异己毫不手软。在其词条内写的分明，便是杀谢衣的直接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