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舒安都待在房间里，思考了很多，有些事情想得通，有些事情怎么理也理不清。
成长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个人的心能有多久的保质期。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该不该委曲求全。
舒安在狭小杂乱的房间里徘徊，来来回回的走着，嘴里念叨着“顾莱为什么会喜欢我，他是瞎了还是傻了”。
哀嚎一声躺到床上，她不解的问出声，“我是不是该给顾莱一个机会，和他在一起？”
舒安烦躁的抓抓凌乱的长发，猛地坐起来，直视着窗外人去楼空漆黑一片的等待着被拆除的住宅楼，心里满是孤寂和悲凉，那一瞬间她的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可转念一想到现实，便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床。
其实，舒安有想过要和顾莱在一起。
那是上高二的夏天，快接近高三的分班考试，为了考到重点班为一年后考好大学做准备，很多孩子情绪波动起伏很大，亦容易被周遭的一切牵动，而且那个夏天还异常的炎热。
那天午休时，舒安跟念稚一起，给早恋的苏良秋望风。
学校的篮球场与校车停车区中间隔着一片小树林，过往的人很少，只有偶尔从树林里牵出水管洗校车的司机叔叔。
小树林里枝繁叶茂，虫草杂生，苏良秋跟她的早恋对象正在一棵长歪了的皂荚树下接吻。
舒安看着苏良秋背抵着树躯，微抬着头，跟她的小男友闭着眼互相啃对方的嘴唇。
她撇撇嘴，不明所以，视线不移，声音淡漠的说：“真不明白啃来啃去的有什么意思。”
一旁同样在观看现场直播的念稚笑了笑，“可能他们都爱吃骨头。”
舒安嘴角适度的动了动，算是回应念稚的话。她转身，缓缓蹲在地上，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发黑的小树枝，在地表裸露的黄土地上圈圈画画，嘀咕着，“我也爱啃骨头，可我怎么觉得他们啃的让我好没食欲。”
念稚悠悠的声音在舒安头顶上方响起，“你找个人啃啃，就知道其中滋味了。”
舒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的小树枝朝前丢出去，站起身来，干净的那只手轻抬起念稚的下巴，揶揄道，“呦，我们的纯情小公主怎么说话变得那么色彩斑斓啦。”
高中时的舒安，已经不再是那个刚来大城市的羞涩少女，褪去了胆小怕事，怯弱羞涩的外衣，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天真浪漫，活泼开朗。
念稚温柔的笑着，如和煦的风滑过舒安的心头，酥酥软软的，可她的话，却把舒安惊的一颤。
“你和顾莱谈恋爱吧。”
念稚轻轻的说着，脸上依旧是那柔情可人的淡笑。
舒安的手僵住了，诧异的看着念稚。
“我只是觉得他那么喜欢你，付出了那么久该得到些回报。”念稚拉住舒安轻抬起她下巴的手，诚恳的说：“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他喜欢你很久了。”
没有感觉吗？
怎么可能呢，顾莱对她的所作所为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全年级的人都知道理科班的学霸暗恋文科班的捣蛋鬼，这是高中部透明的秘密，舒安这个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未免也太把她当傻子了吧。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对顾莱没有超过友情以外的其他情愫。
原本烦躁的心，瞬间更加烦躁了，舒安知道善良的念稚看不过去苦苦暗恋她的顾莱，于是心软的央求她答应少年。
舒安扒开念稚的手，踢了踢脚下的落叶，满眼落寞，她不开心。为什么连念稚都在劝她呢，劝她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一个机会，只因为那个男生感动了许多人。
“我不喜欢他。”舒安闷闷开口。
念稚不是有意想让好朋友不开心，她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不愿意为难别人。她只是被顾莱的执着感动了。
“对不起。”
念稚不该让舒安来为自己的感动买单。
“我只是觉得顾莱好可怜。”念稚面带歉意的看着舒安。
其实舒安也不是个狠心的人，她不能狠心跟顾莱断了所有的联系，同样，她狠不下心委屈自己。
“怎么了？”结束谈情说爱的苏良秋牵着她的小男友走过来，看着一脸诚恳道歉的念稚和一副倔强不愿妥协的舒安，不解的问。
舒安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念稚也不好意思说话，毕竟是她在扮演咄咄逼人的角色。
午后的树林里隐约有知了和鸟叫声，风轻轻摇动树枝，哗哗的声音代替她们的回答。
苏良秋晃晃小男友的手，撒娇的说：“你去帮我买水，送到我班级去。”
小男友宠溺的看着苏良秋，“真会折腾我。”心甘情愿的买水去了。
外人走了，两个兀自沉默的少女还在无言以对。
苏良秋双手环抱在胸前，像个抓到孩子犯错误的大人等着孩子主动认错交代事实经过。
“说吧。”
苏良秋目光扫过两人。
舒安默默开口，“今天放学别走。”
苏良秋惊得瞪大眼睛，看着舒安。
念稚也惊讶的看着她。
苏良秋有些结巴，“干，干嘛呢，要约架啊！”
舒安一巴掌打在苏良秋的脑袋上，笑说：“想什么呢你。”然后看着念稚，一脸认真的说，“下午我要去找顾莱告白。”
舒安的话语一出口，两位好友都惊呆了。
“安安。”念稚皱着眉头不安的看着舒安。
舒安挑了挑眉头，“就试一下咯，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就试一下吧，试着跟顾莱在一起，试着跟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保护她，宠爱她的人在一起，试着带着懵懂爱意心思的抱着那个少年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舒安心里想，就试一下吧，谁知道那种感觉会是什么样的呢。
那是个九零后孩子当朝为主的时代，那个时代忽然像转换了一个世界一样，孩子们普遍早熟，小小年纪便开始谈情说爱。
谈情说爱却又不懂情爱，到底谈的是什么情，说的是什么爱，没有人知道。
那时的他们，单纯美好，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目的性。
他只是觉得那个女生的脸上应该挂着柔软可人的笑，眉眼弯弯，露出小虎牙。
她只是觉得在球场上抱着篮球挥洒汗水的男生很迷人，尤其是三步上篮的时候，那坚定的眼神，很有吸引力。
他从来不知道女生为何会莫名生气，明明上一秒还笑靥如花。
她不明白男生为何连那么明显的动作都不知道，明明她只是想要一个紧紧的拥抱。
年少时候，没人明白，到底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舒安最终也没给顾莱抱着她的机会，确切的说，应该是顾莱自己把唯一的机会给错手推开了。
那天放学，舒安堵在顾莱班门口，冲拿着扫把做值日的顾莱喊，“顾莱，放学一起走。”
中考过后，同班五年的顾莱和舒安，终于不再同班。
两个孩子，一个在二班，一个在四班，一个文科女，一个理科男。
该庆幸分科考试，才让她远离顾莱的视线，才得以在学校里过完没有跟屁虫的夏天和冬季。
舒安习惯了挽着顾莱的臂弯走路，那是他们养成的一个默契。
六年级时的舒安很腼腆，话很少，秋游的时候走在队伍的最后，背着装满零食的双肩包，双手垂在身侧。在那些嘻嘻哈哈，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打闹的学生们中，她显得很孤单。
双手局促的抓着校服下摆，走路的时候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小小少女心情低落，越走越慢，迫切的想要离那些欢声笑语远一点，再远一点。
就在她低着头数着步子慢慢迈的某一瞬，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瘦弱的骨节分明的手。
舒安抬头。
少年被压低的帽檐遮住一半的眼睛发出耀眼的光芒，微微笑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舒安的手。
舒安愣怔了片刻，而后努力从他紧握自己的手中挣脱，在少年诧异的眼神中，挽住少年的臂弯，看着少年，微笑着。
少年回之以笑。
两人肩并肩，朝那越走越远的队伍追赶着。
高二时的舒安一如往常，挽着顾莱的臂弯，并肩走出校门。
顾莱没有问舒安为何心血来潮想跟他一起走，他不愿打破这久违的甜蜜时刻。
舒安感觉到异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萦绕着，只因她心里埋着一句话，在嘴边呼之欲出。
想必顾莱也有话要说，不然的话他不会提议走小道去车站。
上次顾莱跟她告白，就是提议走小道。
那条路要穿过一个居民社区的小铁门，下一条悠长而狭小的楼梯，那条楼梯把并肩走的两人挤得紧密无隙。
暧昧的气息繁生，顾莱就是在楼梯中，缓缓放慢脚步，念出一串情诗。
——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
枕前泪共帘前雨，隔箇窗儿滴到明。
那时舒安的好心情被顾莱突如其来的告白打断，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和顾莱一起去车站坐车。那天顾莱没有明说，只是背出诗之后笑着问，“舒安，你觉得这首诗的含义是什么，你觉得作者是写给谁的？”舒安挑着眉头，装作生气的说，“你知道我学习不好故意为难我是吧，我给你背一首诗，你来给我讲解一下诗的意思，作者的想法，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舒安有点小聪明，轻松的化解了顾莱明显的告白。
这次，还是那条悠长狭小的楼梯，舒安依旧右手挽住顾莱左手臂弯，低头看着楼梯一阶一阶的往下走。那天她的心很空，什么都没有装。而今，她心里满满当当，揣测着该如何开口才不惊到顾莱。她想，顾莱一定会开心到飞起来。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已没有再继续的机会。
“我交女朋友了。”
顾莱顿住脚步，缓缓放下曲着的手，舒安的手被迫滑落。
两人面对面站在楼梯上，中间隔着不足半米的距离。
“她挺喜欢我的，从高一开始。”
这一次，顾莱没敢看舒安的眼睛，脸上也不再漾着和煦如风的浅笑。
舒安的震惊，很意料之外。可她终究没说什么，轻轻对少年点头。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以后你不会再宠着我了。
我知道了，以后没人对着我念情诗了。
我知道了，你的臂弯不再属于我。
舒安拢了拢散落在前遮住半边脸的秀发，深吸了一口气，“你终于逃出魔障了。”
少年抬头愕然看着嫣然笑着的少女。
你终于还是逃出了魔障。
顾莱，我原本想试试看，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少女在心里默默念着。
只是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