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寒假在掰着指头数天数的无所事事中,艰难而顺理成章的到来。
谭一真望着窗台上的五盆花满目愁容。那是贾诚买给她的。确切的说,那是五盆叶子。我和肖东涵都调侃过她,说她的网名一定要叫“青青五盆草”。那时的谭一真抱着双臂,不以为意,她说,等到开学,春暖花开的时候,只要老天做到春暖,她的这些宝贝就一定能花开!
“欣然,你把这些花带回家吧!”谭一真乞求的看着我。刚刚把大波浪拉直的她看上去年轻了许多。白毛衣,牛仔裤,及腰的直发,清纯的跟谁家15岁的小妹妹似的。
“你就不怕我妈让它们出去沐雪?”
“我怕,也信。”谭一真怜悯的抚摸着一盆看上去叶子很大的草,哀伤的点点头。她也听说过,我妈觉得一个盒子碍眼就扔了,结果那里面装着我的高中毕业证。
我愤怒的仰着脖子咆哮,然后我妈说,这属于激励我大学一定要毕业的手段。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然后一口气憋在胸口,胸腔绞痛。
有时候我觉得谭一真和我妈挺像的。看上去一副江南弱柳相,实则力拔山兮。张嘴说话就不用说了,浓郁的东北口音劲道又喜感。但是肖东涵说我妈比谭一真丰满太多。她常说谭一真平胸的程度都达到驼背的水平了。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坑!
谭一真的反击当然是肖东涵不合群的大胯。但是力度基本属于哑炮。
窗外小雪簌簌,窗台上落了淡淡一层。提着旅行箱的人乐呵呵的与提着午饭回来的人挥手告别。再见面的时候,又是春回大地了。谭一真看着看着竟然出了神。
其实我觉得如果谭一真的审美再年轻10岁,那绝对可以是我们学院的玉女掌门。但是她对自己打扮的大胆程度是大多数人所不能企及的。她有一件翠绿翠绿的衣服,胸前的图案是一只硕大的彩色鹦鹉。每次她穿那件衣服,肖东涵都说晃的她头疼。但谭一真觉得那是她最漂亮的一件衣服!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窗前背影娉婷袅袅的谭一真吓的为之一振。难得的美好景致全无。我以为这一定是仓寒。这种千载难逢的时刻一般都是他才赶得上的。
但是不是。
那是一串我几乎忘记的号码。那是曾经我倒背如流,整天心心念念的数字。
那个时候的我,活在妖娆的假象里,也曾沾沾自喜,心旷神怡。
我收到的,是吴关的短信。
他约我晚上去网吧。包宿。
我看完这条短信,手开始不停的抖。甚至还有一些呼吸困难。脑子也有些跟不上现实的节奏。谭一真飞着眉毛问我那些花到底怎么办,我居然说,“一真,你的胸显得你真清纯。”
“靠!滚!”谭一真甩门而去。我一个人在寝室里傻子一般的心潮澎湃。
我把短信出声的朗读了一遍以确认内容,我确实没看错。
去还是不去?我在心里撞墙一般的反问,质问。但其实结果终还是不会改变的。
我想肖东涵一定是不同意的,但是她今晚的火车票,退不了。今天晚上唯一必须留在寝室的只有苏锦。
我要去。但我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下午的时候,谭一真和别蒙蒙折折腾腾的把花送走了,肖东涵也被拉着出去送了一趟。我躲在被窝里假寐。害怕自己实在忍不住告诉她们。然后这场我不知道原由的约会就融化在隆冬的风雪里,悄然逝去。
我脸朝着墙,呼吸均匀有力。她们为此还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
我紧紧闭着眼睛,手心全是汗。感觉自己好像背叛了什么契约一样。浑身一阵阵发冷,心里一阵阵发麻。
30
晚饭前,我挥手告别了四颗思乡的心。但我总觉得肖东涵急着回家,主要还是因为她的生活费只剩下25了。
晚饭的时候,我带着苏锦在乐园吃了一顿炒菜,告诉她晚上我要回家。苏锦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烧溜土豆片,一边笑着点头。
吴关约我晚上9点半在网吧门口那个黑漆漆的小超市见面。9点的时候,我裹着大衣,围着围巾,心里紧张的浑身发抖,提心吊胆的走出514。
出了寝室大门的一刻,其实我是后悔的。我发现和吴关出去已经是那么不自然的事。此时此刻的他还是梁珊珊的男朋友。是个整天被肖东涵追着打的叛徒。我为什么要对他言听计从?在他眼里我不过就是个骗子。是他随手就可以更换的一个陪衬。
因为他,梁珊珊一个灿烂的笑都能成为让我鲜血淋淋的武器。因为他,我无论怎样都不能和仓寒那么好的人好好的。
我不会碰见仓寒吧?
我脑子里突然闪现的这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我把围巾向上拽了拽。但脚还是一步步走向了那个黑店一般的超市。
北方冬天的黑夜是我最害怕的。可能是小时候的各种恐怖传说都是这个时候出现的。穿红衣的老奶奶是我最害怕的一个。以至于我把我奶本命年买的毛衣外套偷偷藏在床底下的角落里,她死活愣是没找着。
网吧的灯又坏了两块。远远看上去心里说不出的斑驳。很久没这么晚自己过这条马路了。有些隐隐的害怕。我一路小跑到了小超市门口。伸手掀开的,还是那能折断手腕的厚重门帘。
“这呢!”我敢肯定的说,听见这两个字之后我的双脚离地了。而惊吓之后,从后背到头顶那种被钉板拍过的刺痛感促进着血液加速循环,接着额头就出汗了。
“你是鬼啊!”我看见站在角落里,颓废的跟流浪了几个月似的吴关,竟然说出了一句肖东涵对梁珊珊说的话。
“走吧,买吃的去。”吴关走在我前面,纤瘦的身体在他宽大的羽绒外衣里摇摇晃晃。我仰头看他的角度还是一样大。他和我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我们没分开过。
吴关随手拿了麦丽素和虾条。还买了他最爱吃的板栗饼。他依旧笑着和老板娘说,我要红色的可乐。然后从巨大的上衣兜里掏出一把零零散散的钱。我用手捂着围巾,却没止住热辣辣的眼泪。眼泪顺着围巾和脸之间的缝隙流进嘴里。一股咸咸的洗衣粉味儿。
他提着巨大的黑色塑料袋,慢慢的走到两台安静的机器前,看看四周,径自去吧台开机器。他没回头,没看见我围巾外面过河的鼻涕。
吴关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整理自己。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淡淡的说,“坐窗边不冷吧?”
“不冷。”
“看什么电影吗?”吴关终于在这个时候看着我。他应该发现我刚才哭过了。刚刚聚焦在我脸上的目光又一次逃跑了。我想了想,好像真的没回忆到吴关有过深情的看着我的时候。
“一起看个电影吧。”我看着他,扎心扎肺的疼。他那种寡淡的忧郁,于我还是满满的杀伤力。
“恩,好。”我吸了吸鼻涕,调整一下呼吸。
他打开一个文件夹,选了一个电影打开。再把我的电脑上那个电影打开。
暂停,播放,暂停。
暂停,播放,暂停。
他把椅子往我这边挪了挪。把耳机戴好,把我的耳机递给我。
“可以看了。”我们同时按下播放键,电影开始了。
我们看上去,就好像,在我们自己的家,窝在同一个沙发上,看着同一台电视,同一部电影。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出现四个血红大字《可可西里》。
整部电影,我几乎不记得什么。我一直在看吴关。他偶尔看一下我,问我要不要吃什么。后来我靠着他,被烟枪们呛得昏昏欲睡。有枪响的镜头,我睁开眼睛看看。
我以为吴关找我出来会和我说什么,但是整个晚上,他什么都没说。看电影,吃东西,玩游戏。和我们分开之前,没有差别。我说冷了,他就把羽绒服丢给我,眼睛没有离开显示器。
凌晨4点的时候,窗外的天,黑的彻彻底底。我觉得这是东北最冷的时间。
高中的时候,每次寒假结束,要回南方开学,我都是这个时间起床,准备去机场。每次起床之前,我都已经在被子里偷偷哭过。那是我最无助的时候。那时候的我,期待着真正的长大,期待着自己可以决定哪里才是自己的家。
吴关伸手拿可乐的时候,我拉过他的手,把他不算厚实的手掌垫在我的脸和键盘之间。
然后,把我的脸放在他的手里。
我哭了。
我知道自己多么不争气,又给肖东涵丢脸了。我也知道,下个学期,梁珊珊还是会依旧在走廊里晾着吴关的衣服,耀武扬威。看一眼就是深深绝望。
可是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哭了。让他知道,我没有彻头彻尾的骗他。就算没有之前那三年的积淀,我依旧可以那样喜欢他。我希望他明白,周净风早就在我们的世界里分馏掉了。
这个时间的网吧,安静异常。偶尔能听见咔哒咔哒的敲键盘声。还有,我的哭声。
我抬起头时候应该已经哭成鬼。我别过头不想看他。
他拉着我的胳膊,“你看,手掌键盘。”吴关摸着自己的手背,一块块小方格清晰可见。而我的耳朵里呜咽一般的耳鸣。
他说完话歪着身子看了一眼前面,突然笑了,笑的意味深长,笑的我不寒而栗。
我从显示器之间的空隙,看见了吴关目光直指的地方,那个位置坐着的,是仓寒。坐在他身边一脸睥睨的环视网吧的,应该是钱秋实。
她和我想像的样子差不多,皮肤惨白,骨感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