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一节是大学体验英语!在九楼!”肖东涵拿出钱包里一张名片一样的东西看了一下对我说。
“体验英语?怎么体验?”
“你和ABCD一起玩儿红灯绿灯小白灯,瘸子过河什么的,然后把你的感受用英语总结,交给老师。就这么体验!”我看到肖东涵的眼里有莫名的愤怒。
“哦,那你和他们玩儿什么?”
“玩儿杀人游戏。”肖东涵咬牙挤出这几个字,一脸凶相。
我用刚刚洗过的手冲着她的脸轻轻弹了两下以示我的不满,这造成了她的猛回头,而她的猛回头造成了她的头撞到了一位男同学身上。
“哦,对不起对不起!”个子高高瘦瘦的男同学用不太好的普通话说。
“没事儿……”肖东涵扬起手捂住头的瞬间,我恍惚又一次感到她发出了一枚暗器。
于是,我一把拉住她进了电梯。
“大学挺好的,还有电梯!”电梯里一位女同学开心的说。
肖东涵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我没理她。
我能感到她的兴奋,我刚刚到广东读高中的时候看到宾馆大堂般的教学楼中厅时,也有这样的喜悦。只是,兴奋竟然,那么那么,短暂。
离婚证书,迁徙,陌生的家,逃离,罪孽,这些纠结着悸动和负荷的词语,将怦然心动瞬时转化成为孤单,落寞,寂寥的自由。
窗外台风雨把栏杆打得生疼,我被思念打得生疼。
两年半讲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长恨歌》的字数多。我把自己的世界锁在周净风的世界里。冷漠的世界里。
“欣然!”苏锦的嗓门就像一列从重庆开来的火车,拉着麻辣麻辣的车笛向我的耳朵驶过来。我感觉我的耳廓振颤着放大一下,缩小一下。再放大一下,再缩小一下。
“这么小的教室,不用这么大声喊。欣然不是聋子。”别蒙蒙紧锁着眉头从包里拿出金黄色的《大学体验英语1》。我觉得别蒙蒙好像不那么喜欢苏锦。肖东涵说过,也许是别蒙蒙不爱吃辣的。
“哦,好。”苏锦慢慢低下头。
“哎呀!天啊!我的扣子没了!”肖东涵看着自己高领蕾丝边衬衫的袖口快哭了。
“新买的啊?”谭一真从后面一排探出头。险些亲到肖东涵饱经沧桑的脸。
“恩,是啊,第一次穿。”肖东涵十分懊恼。
“下次买新衣服要把扣重新缝一次!我那有扣,回去我帮你缝上!”谭一真像个又当爹又当妈照顾我们的大姐。
“哦,不,不用了。”
“一定要缝上,要不过几天全没了!”谭一真锲而不舍。
我恍然大悟,这两枚扣子就是肖东涵发射的那两枚暗器啊!
“我看见老师了!”我刚刚伸出手想叫肖东涵告诉她我看见她的扣子像暗器一样飞出去的事实,就听见一个男生大声叫喊着进了教室。
12
随着天花板的回音,我们的目光重重的压在了大门上。
一条穿着网状黑色丝袜的腿迈进了教室的门栏。大红色的头发灼灼刺眼,我忍不住从肖东涵的笔袋里拿出“闪亮”。
“这是老师?”我转头将另外五个人环视了一遍。
“从年龄上判断应该是。”肖东涵表情凝重的说。
“靠,不是吧!”谭一真歪咧着嘴,飞着右边的眉毛一副想退学的样。
“这个老师头发真特别!”苏锦推了推眼镜。我伸了一下脖子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不是老师吧?长的老不是她的错。”董靓不太自信的侮辱了老师。
别蒙蒙一脸不屑的继续背单词。没有参与我们的对话,留下我们一脸问号。
不过,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解决的十分出乎我们的意料。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2分钟的时间里我们做了N多种猜测。铃响的时刻,我们都急切的期待着老师走上讲台。
然而,坐在我们前排的一位女同学缓缓站了起来,并且方向直指我们的讲台。
“大家好!安静一下!请就坐!Helloeverybody!Pleasebequiet!Sitdownplease!”
“有人自告奋勇给狮子王当课代表啊!”我的内心十分激动。
“本学期,我将和大家一起体验英语带给我们的快乐!Areyouready?AndyoucancallmeMissRen!”
“她叫迷死人啊?”谭一真紧锁眉头。
我特别想把她的下巴向上提一下,让她闭嘴!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我托住头,身子斜了下去,靠在肖东涵的肩上。
我们的MissRen,长着一张“80后”的圆脸,脚上踩着NIKE的新款复古鞋。上衣兜口的鳄鱼logo很是活力四射。她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里维斯标志性的两个γ。
“娶个大学老师当老婆和傍上大款是相同的意义。”肖东涵出现少有的落寞情绪。
“我们班是快班吧?第一节课就有老师听课!”苏锦激动而兴奋的说。
“Now,I’llshowthetextwithastudent.Whoisthevolunteer?”
我们纷纷低下了头,不给“迷死人”看到我们的脸。
“OK!Youareagamegirl!Comeon!”我们如释重负的抬起头,看见“狮子王”昂首阔步走上前去。
“大学的听课老师可以讲课吗?”苏锦继续着我想提人下巴的行动。
对话进行中,肖东涵同学重重的伏在桌上。“这个学生,是西北的!”肖东涵无力的抬起了头,话语中带着哭腔。
“为什么?”我们四个整齐的问。苏锦还沉浸在体验英语的快乐里。
“你们不觉得她随时随地可以唱英文版的《黄土高坡》吗?”我们赶紧竖起耳朵听。
“大家好,我叫程美丹。希望大家能够记住我!”“狮子王”在结束对话时有力的说。
“程美丹,真是个game女孩!”董靓摇着头说。
“No!No!No!她叫陈美丹!”肖东涵的嘴角开始上扬。
我似乎有些小小的期待。
13
“En~ChengMeidan!Thankyouverymuch!”
“迷死人,我叫程美丹!”“狮子王”面色直逼她的发色。
“Oh,yeah,Iknow!”迷死人自信中有些晕菜的意思。
我们也有些雾水笼罩。而这时的肖东涵大小姐已经抱着自己的肚子抖个不停。我一把拉过她的胳膊,“你让我们和你一起笑能死啊?”
“她~她叫陈美丹。”这个声音引起了我们迷死人的转头。我立刻做专心看书状。但是我还是找到机会用力白了一眼肖东涵。
“Oh,Ithinkyoushouldpracticeyourpronunciation.Andthenyouwouldbemorewonderful!OK?”我们年轻的“迷死人”很认真的说,“AndyoushouldcallmeMissRen!NOT‘迷死人’。”
在艰难的体验中,我们总算是渡过了英语这堂满是浩劫的课!两个50分钟的课堂里,我们拼命的练习所讲课文的下一个部分的朗读,文曲星、好易通漫天飞。“迷死人”老师一时按照蛇形排列轮流朗读,一下又变竖排顺序朗读。我们像计算机一样计算着自己将会读哪一段,荧光绿色的数据显示在眼前虚拟的屏幕上。这感觉很像电影《死神来了》的片段。
下课铃响的瞬间,整个教室的人整齐而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我恍惚感到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
“欣然,我感觉自己有点儿晕车。”肖东涵挽住我的胳膊无力的说。
“东涵,你怎么知道她叫陈美丹?”苏锦追上来,一张写满了好奇的脸。
“来,跟我读,仍(人)明(民)!”苏锦的继续茫然让肖东涵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我觉得她还是有必要和谭一真,还有苏锦好好的解释一下。
“为什么不按照智商分班呢?”肖东涵眯着眼小声说。
“那我和你能在一个班吗?”我低声回答。
“对,那你肯定和谭一真一个班!”她抓紧时间抢到了这句话。
“恩,那你肯定和程美丹一个班!”我这句话准备了好久了。说完直直身子,旌旗飘飘的感觉。
“下午什么课?”我忽然感觉自己是个老总,肖东涵则是我不算优秀的小秘。
“下午的课,我们,应该是,对!《无机化学》!”我们六个都表现出了高度的兴奋,毕竟是专业课,以后我们就要靠着这些知识买外带全家桶,买耐克,买诺基亚。或者当老师折磨“迷死人”的亲生骨肉。
想到这些,难免激动。
于是,我们两两一伙,大步走进食堂。
我们这一顿吃的格外快,大家都想回去好好洗洗脸,打扫一下“迷死人”字母大炮的轰击后留下的尘埃。光鲜照人的面对小教室的第一节专业课。
14
在我们如期盼骑着白马的王子的憧憬中,无机化学课被一位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中年女老师给轻轻松松的结束了。
我们疯狂的记录着笔记,没有时间呼吸左右的空气。目光直指投影仪宽大的白色屏幕。
“现代化的教学,就是最后老师没有嘴了,学生没有手了。”肖东涵黑眼球动都没动,枝桠般的右手在本子上剧烈的挣扎,喉咙沙哑的念着旁白。
“东涵,下次去三食堂超市我要买20支水性笔。”我看着从笔芯里飞速流淌在横格本上的黑色液体感到甚是心疼。
“靠,她老公是个卖笔的吧!”谭一真终于耐不住这样安静忙碌的课堂,表达了心中的愤懑后起身离开了座位。我伸手想拦住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她就义了!”我不知是累的,还是担心下面的状况,眼睛有些湿润。
“她不会上去把老师给打了吧?”别蒙蒙雪上加霜的渲染着紧张气氛。
“我就说中午她不应该吃那个什么猪肉炖粉条!多影响智商和情商!”董靓很懊悔,手里死死攥着新买的晨光水性笔。那一个瞬间,我很想抢夺那支笔。
谭一真大踏步的走上讲台的举动,把老师也震住了。老师在谭一真前进的过程中没有讲出一个字。我感觉我背后有液体渗出。
“你说她和老师说的第一个字是不是‘靠’?”我把头凑近肖东涵的耳朵。
“应该是!”肖东涵罕见的给予了我充分的肯定,并且神色有些迷离。
别蒙蒙坐在我后面,用右手悄悄遮住了脸。
然而,在我们慌乱担心,几乎将嘴唇咬破的状态下,老师的表情化解了一切。
“恩,有同学提意见说我们先下课休息一下。对不起同学们,我没有听到铃声。先下课吧!”老师面容舒展,甚至我认为对于没有表情的她,这个状态应该属于微笑。
然而,课间我们谁都没有出去。我们目睹了谭一真贿赂老师的一幕。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东西塞给了老师。老师将其塞进包里。但是我们从老师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理情况的迹象。
“你们说,那是不是一支录音笔?她想让老师把讲课内容录下来,然后回去仔细听。”苏锦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改变我们对她智商的看法。
“不,我觉得可能是化妆品!”董靓这句台词不免有些肤浅。
“可能是治疗面部痉挛的药吧!”别蒙蒙的眼球在她巨大的眼里上下翻滚,不知道她是不满老师还是不满谭一真。熟悉后的别蒙蒙渐渐刻薄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和肖东涵一样是水瓶座的原因。
“你觉得呢?”我望着和老师交谈甚欢的大姐大发表不出意见。就我对她的了解,即使那个火柴盒是一枚微型原子弹,她也绝对有胆量理直气壮的对老师说,这个,我刚刚研制出来,请你拿回去试一下它的杀伤力,说不定可以让你想笑就笑!
“香蕉你个芭乐!我觉得老师的嘴型好像是这个!”肖东涵的回答让我感到大失所望。但是又不无道理。
当我们全神贯注的观察老师嘴型的时候,谭一真踩着进行曲的拍子走了回来。
别蒙蒙抬头望了一眼谭一真,眼神中带有怜悯,“亲爱的,你的伤是不是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伤?没有啊!”
“一真,你给老师的是什么啊?”苏锦似乎很着急那个结果,可以证明她的智商的结果。
“哦,那个啊!”这个瞬间,我感到了我内心的紧张。我真的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那个,你们猜呢?”我立刻理解了心提到嗓子眼的形容,原来是那么那么贴切。我感到自己的扁桃体压力巨大。
谭一真甩着自己一头营养不良的头发走出教室。
我看见别蒙蒙和肖东涵的眼睛里射出一条条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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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一真走出教室之后,我们五个人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沉静。别蒙蒙和董靓专心致志的阅读着厚厚的《无机化学》。
苏锦对照别蒙蒙“印刷”的笔记查缺补漏。我和肖东涵不断对视,但是不断失望——我们找不到问题的答案,这样紧张而祥和的气氛一直延续到谭一真若无其事的回到座位上。
“你们猜到了没?那个是什么?”我特别想回头扇她一记耳光,然后咬牙切齿的一边鞭笞她的瓜子脸一边呵斥,你说不说!
“哈哈,那个呢,那个叫做‘会唱歌的U盘’!我给老师让她把课件拷上去,到时候我们打印一份,这样我们就不用面对手腕骨折的危险了!怎么样?”她讲这段话的同时,极尽眉飞色舞之能事,这让我更想扇她。
我转头望向后面的四个人的时候,我看见一排排乌鸦飞过。
“什么叫做‘会唱歌的U盘’?”总是说“一物降一物”,我觉得肖东涵就是谭一真活了19年来最强劲的对手。
“卖东西的那个男的告诉我这个叫‘会唱歌的U盘’。”谭一真的理直气壮让我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嘲笑她。
“不好意思,那个叫‘Mp3’。”别蒙蒙还是没忍住反驳谭一真对于时代进行这样不人道的侮辱。
“哦,是吗?你取的名字啊?”谭一真天真的模样好像刚出古墓的小龙女。
我们纷纷低下了头。唯有苏锦向谭一真投去虔诚的眼光,“那你也帮我改装一个吧!”说着还从书包里拿出一只样式古朴的U盘。
我和肖东涵同时倒向了对方,这使我们的头以同向运动的原理撞到了一起,产生的音量让方圆三米的同学都惊喜的望过来,好像这是新年礼花弹一样。
我知道别蒙蒙和董靓在笑,因为由于反作用力,我们的椅子在抖个不停。
我和肖东涵撞出的火花烫的我们俩满脸通红。我真的很紧张这样的局面怎样可以降降温,于是我向肖东涵投去了求助信号。
当然,其实我并不知道她有没有办法,但是,我认为她的思维就像宇宙中每一飞秒都发生着剧变的星系。即使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摆一张生不如死的臭脸,也会迸发出让人瞠目结舌的想法来。
当然,肖东涵并没有让我失望,“一真,刚刚老师是不是骂你了?”肖东涵摆着十分认真的表情,面部的皮肤由上至下改变着颜色。她的转头将大家的注意力迅速分给谭一真50%。
“没有啊!”谭一真显得很是愕然。
“没有?那她和你说了些什么?”我忽然想起肖东涵说老师的嘴型是“香蕉你个芭乐”。
“哦,我说我想印全笔记,把定义抄下来,作为以后的工具书。她说很多人都是没有耐性的,开始挺认真,后来就乱七八糟。最后她告诉我,想抄你就别落。”
我开始抱住肚子了。我没有转头看肖东涵,因为不用猜她肯定甩给谭一真一个想千刀万剐了她的眼神。然后在她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是脸上出现很多种不同的颜色。
下了无机化学之后,我们就没有课了。开学第一天的课就在大家美轮美奂的想象和飘飘忽忽的失望中度过了。我感觉有点儿不真实,快乐的不真实。
晚上,我给净风发了一条总结性的短信,他意料之中的一直都没有回我。我在等待他的回复和判断肖东涵耳机里的歌曲名称中睡着了。
周净风,他就在距离我所在城市两个钟头车程的另外一个城市读大学。我可以在北面刮过来的风中闻到他头发里淡淡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