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和尚,我的师父是高师父。
算命师跟着那个白面红唇的女人走后,师父让我不要摘去手上系着的黄绳,还说算命师给了我一封信,让我细读。
我接过师父手中的信,信纸在手中摩擦,纹路粗糙且多变,不像师父下山寄来的信纸细腻。
我慢慢地拆开信纸,算命师与我相识不久,却略感投缘。他在不知寺中不说一字,以树枝为笔,花为墨,地为纸,沾上水,为我解惑。
信里写:以黄绳掩身世,莫解。
余下的皆为白纸,我不清楚何用意。问师父,师父不答,反倒说五更便要下山了,拿好行李罢。
我之前便准备好了,只是不清楚师父的意向,是要带我下山么?我静坐在床,看着桌上放着的行李,感到丝丝不安。
第二天五更,我随着师父走入他的房间,师父把书柜第三层的瓷盘拿下来。他在书柜左侧敲了三下,房门关闭,再往书柜的右侧敲了三下,整个房间开始慢慢地下坠。下坠到一定程度后,四周变为石壁,石壁凹陷处有许多暗格,暗格用木板,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师父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赫然是师父的酒瓶!
他取出酒瓶,放入行李中,又打开左边一个暗格,里面却是填满整个暗格的石板。石板能如何取出?莫非师父要拆开周围的石壁?
只见师父伸手往里一摁,房间继续下沉,阳光被石壁挡开,石壁却透出光亮——是一个洞穴!青草香从洞中传来,已经是春天了。
洞中有些潮湿,里面比较暖和,师父领着我向光亮处走去,洞外是那一片梅林。梅花早已凋谢,只留下满树的嫩芽,孤独又无助。
师父爬到洞口右边的峭壁上,扯下一空鸟巢,往峭壁一拍,洞口封住了。洞门看不出是人造而成,像是浑然天成,有人经过也发现不了。
我看得不明白,为何师父不直接下山呢?过去师父都是直接走去琐事河,也不会有那么多暗格、洞穴要走,这次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我问师父,为什么要急着走呢?
师父脸色发青,叫我莫问。他像是遇到了大难。
师父带着我跃过梅林旁边木棉树那边的山,从那边的山匆匆躲入树丛。
不一会儿,对面山头上不知寺冒起了烟,我以为是炊烟,但不知寺现在已经没有人了,也没有人做饭。我又以为是忽然来此地借宿的人,或许这更有可能。但烟雾越来越浓,火光呈现,风吹犹如火上浇油,火势盖过了屋顶。我一惊,不知寺着火了,要赶回去灭火!
我忽而站起,吓到了师父。他急忙拉下我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带着我躲在草丛里。师父这是怎么了?看到不知寺着火为何不灭!我眼睁睁地看着不知寺的房瓦摔毁,落在地上只剩碎片;墙壁发黑,像那点在白纸上的滴滴墨水,点下触目惊心的一笔,又因颜色不纯而发黄;木门重重得往地上倒去,被门槛拌了一脚,与地面形成一个空隙;牌匾没有了依靠,掉在地上像被腰斩一般,中间的“知”字怕是分为“矢”和“口”两字,成了两个牌匾。
不知寺……莫非就这么毁了……
我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终究消逝了,我的家,我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都消逝了……
一点小小火焰,只是半个时辰,不知寺便不复存在了。
这时,我多么想冲出去,扑灭那些该死的火!可是不能,师父始终抓着我的手,抓得我手臂发疼,我的肩膀也被他抓开了五道抓痕,血丝晕出衣服。
“忍!”师父这样说,干燥的嘴唇被他咬破了皮,咬出了血。
我们躲在树丛后面,看着不知寺的动静。到午时,兵器击打地面声,鸟雀惊诧飞远声,女人怒斥声,都一一由远至近传来。
“搜!直到搜出那个小和尚的尸体!”
“是!”
未倒的墙被他们推翻,已倒的墙被他们掀起,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罢,回营!”
那个女人,白面红唇,美颜如花。是她——昨天想杀我的人。
我手中握着的树枝,被我磨成针一样细,我真想把这支针插入那人的心,问问她会不会痛!
虽说他们已经回营,但我们已经回不去,不知寺周围安置了士兵站岗。我们唯有从不知寺旁的青山离开,离开琐事河,离开未见山,离开熟悉的一切。
越过一座山,却是要天黑了,恰巧有一处废弃的亭院,可以供我们歇息。
我不懂,不知寺怎么会无端起火,也不懂那女人和我们什么仇怨。但现在,我与她是结下仇了。
师父对我说,民斗不过官,我们唯能忍。
我看着门外小雨绵绵,打在屋檐。
天亮,我们继续向着前方走。师父给我吟了一句诗:折腰不过三寸尔,风轻云淡过今朝。
越过几座山,我们来到一个有许多人做买卖的地方。烧饼大包蒸花糕,烧卖干蒸豆腐脑,丝巾红线伞面垫,鞋铺饭店小酒馆。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师父皆一一解释,我看得是目不暇接,那里还有心思听。
突而,一女子撞进我怀中,害我屁股坐进一摊水。她打着伞,急急忙忙往后退让,向我们连连道歉。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了。
我有点苦恼,师父扶着我起来。他朝后面一看,说像是尿裤子,一边说还弄出奇怪的神情,就是那种想笑不敢笑的那种,真让我恼怒。师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音,对我说,看来是要去烤一下了。
我拍拍灰,身上掉下一个荷包,质地细腻,工艺精美,似是刚刚那位姑娘撂下的。刚刚那姑娘早就走得不见踪影,如何去追?我想在这里等,但我屁股湿透了……
正当我瞎想之际,那姑娘急急忙忙地小跑回来,气喘吁吁。
“太……太好了……你们还在这里,我……我的荷包,能不能还给我……”
“当然……”
“不行,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即使有人肯借宿,也只会收留我们一晚,”师父插话道。
“可里面没有钱。”姑娘有些生气,“里面只有一个护身符,用来保我家老爷平安的。”
“师父,那我们……”我拽下师父的衣袖,这么做可就不厚道了。
“更不能给了,说不定能卖出好价钱。”师父低头一笑,“除非……”
姑娘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让我们长期借宿到你家或你老爷家去。”
“我一个姑娘家,怎能与你们住一块!”姑娘虽怒,但慢慢平缓下来,“老爷家可以住,前提是你们会治病僻邪。”
师父说,“好,我会治病僻邪,就有请姑娘带路了。”
路上,无论我怎么偷偷问师父问题,刚开口一个字就被师父打断,“莫问。”
打断个十来次,我也放弃问了,看着眼前的路,人烟渐渐稀少,远处有一府邸,不知道是否是姑娘的老爷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