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对了？”千昭看着面前周家大小姐，突然咧嘴一笑。
周晨心中转惊愕为诧异，这位殿下虽说来时架子十足，眼下这一笑却是透着让人不甚理解的小孩子气。她重新坐下，看着脚边流淌一地的上好茶水，沉声问道：“殿下从何得知？”
千昭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说道：“前几****来南山喝酒时碰到了一位久未见面的朋友，他让我帮你妹妹退婚。随后我便对你们周家起了些兴趣。”
周晨低头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突然对秦墨恨得牙痒痒。
千昭抿了一口冷茶，皱了皱眉道：“你别担心，我并非是那针对你们周家的恶徒。相反，我们应是在同一条船上的。”
周晨抬起头来，叹声道：“殿下说笑了。”
千昭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踱步窗台，窗外细雨骤歇，殿下望着暗色檐瓦之上滴落而下的雨水，眼神寒冷道：“你们周府在南山兴盛了百年，世世代代勤勤恳恳，从来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只是奇怪，如此良家善府的主子，怎的好端端的突然会昏死过去。”
周晨身形一颤，素手扶额，竟是有些呼吸困顿。
“事情过去了十几二十年，要查起来不太容易，不过总算被我找着了一些线索。”千昭不留恋外头雨露浇春绿，回身说道：“皇城以前拥有两件神器。一件是那庞大到能够容纳千万灵兽的‘神控’小世界；而另一件则是可以在夜里吸收星辉转为无穷无尽灵力的‘汲夜枯灯’。这件事情其实不算什么秘密，大陆之内许多有名望的门府都知晓。但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爹，也便是当今城主陛下当年就是利用这两件神器来控制数量庞大的灵兽来祸害大陆，设计杀了弟弟千宁。更没有人知道，这两件神器在不久之后便被人偷离了皇城。”
先前一脸平淡的大小姐听得目瞪口呆，脸色苍白。
千昭微微一笑，坦然道：“或者，知道这两件事情的人都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
扑通一声，周晨一下子便瘫坐在地，吓得娇躯轻颤不止。
千昭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偷了这两件神器的人，是当时名震整个千国大陆的一对夫妇盗圣，他们身法诡谲难辨，轻盈如雨燕，遁地如土鼠，上天入地如入无人之境，哪怕潜入皇城都与平常吃饭饮茶那般随意。没有人知道这两人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们姓徐离二字，是个少见的姓氏。不久之后，徐离氏二人宛若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传说他们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便是此处南山乡。”
“徐离夫妇行盗一生，行踪诡秘莫测，却唯独来此地之时被人窥破了行迹。唯一能够解释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两人当时已然身受重伤，且所剩时日不多，便希望将手中神器交由身边难得的江湖好友保管。”千昭眼中透出一丝莫名冷意，看着瘫坐如泥的周晨说道：“便是你的爹娘。”
周晨猛一抬头，咬牙愤然，怒目直直盯着千昭，却是一字也反驳不了。
千昭感受到了大小姐仿若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那般恨意，也不在乎，却是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微嘲道：“你爹娘的昏死，定然与皇城脱不了干系。而你竟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了保全周家，想要将自己的妹妹嫁入皇城，殊不知这般作死，等价于亲手毁了周家，毁了你爹娘当年对好友心甘情愿舍身取义的承诺！”
被人戳破心头伤痛，周晨立即悲恸到泪如雨下，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及得了面前站着的人是堂堂皇城殿下？拾起身边破碎茶杯便朝千昭狠狠砸了过去，痛恨怒道：“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茶杯擦着千昭身上的华贵衣衫飞出，砸在身后墙壁之上碎成渣滓，千昭冷声怒道：“敢问我方才所说哪字不属实？是‘汲夜枯灯’不在周府之内？还是你爹娘与徐离二人素不相识？又或是眼下你爹娘二人不是昏迷不醒？！”
周晨突然附身埋首大哭起来。
平日里看着高傲的昭殿下却是有些不忍，上前扶起悔恨不已的大小姐，叹声问了一句：“后悔不后悔？”
周晨梨花带雨，抬头看了他一眼，泣声可怜道：“若非听闻今日殿下言语，我确实不知这一切都是皇城所为，否则又怎会将亲妹妹和整个周家往火坑里推？”心如刀绞的大小姐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千昭身前，颤声道：“求殿下帮忙，将这门亲事退了吧，周晨愿为此承担一切后果，只求放我妹妹一条活路。”
千昭摇头叹声道：“我又何尝不想，秦墨来求我帮忙时，我若做得到便早就应承下来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周晨闻言目色一暗，绝望至极，喃喃道：“这一身罪责，让我如何面对爹娘和小暮.”
千昭自知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再次低身将周晨扶起，却是蹙眉疑惑道：“我只是奇怪，若你爹娘现状都是我爹所为，他为何不直接动手杀了两位？这非死非活的状况，难道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听闻殿下这么一说，周晨心中也是升起无数疑虑，抹着眼泪说道：“殿下能查到‘汲夜枯灯’的下落，城主陛下自然也能，为何他除了对我爹娘下手之外，并未作出其他对周府不善的动作来？”
千昭笑道：“因为没这个必要。‘神控’还未找到，拿了这‘汲夜枯灯’又有何用？不如将此物放在你们这里，待需要的时候再来拿，怕是比放在皇城里面要安全不少。”
周晨心中冷笑一声，感叹城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殿下怎知那徐离夫妇只将‘汲夜枯灯’托付我爹娘保管，而非同时两件神器？”周晨问道。
千夜皱眉做沉思状，说道：“若换做是你，会同时将如此重要的两件东西放在一处吗？”
周晨立刻恍悟过来，想来这位殿下也并不知道藏匿于周家的到底是哪件神器，方才只是随口一说便真的被他猜中了，倒也算是一语中的。大小姐心中有些薄怒，又许是方才自己窘态被眼前这人瞧得一清二楚，不免胸口有些闷气，便冷哼了一声，不悦道：“殿下真是好深的城府。”
千昭也不生气，回身看了眼散落一地的茶杯碎渣，不安好心地笑道：“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手力。”
周晨哪会不知他语意所指，平日里性子比周暮还要冷傲难伺候的大小姐此时竟是双颊通红，羞得不敢抬头，只能咬着嘴唇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
千昭没有留意周晨举止神态，只是再次看了看窗外天色气象，只见如墨乌云流转飞快，怕很快又要下起雨来，便对周晨笑着玩味道：“退婚之事你也别自责了，我看秦墨比你还要着急，就让他去纠结去吧。说不定这件事情他真有办法解决，这人，指不定哪天会就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让你大吃一惊。”
周晨抬头露出一丝疑惑，千昭愣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的身世？那以前我爹有个弟弟千宁你可知晓？秦墨便是我宁叔的儿子啊。”
今日屡遭打击的大小姐这一次算是真的惊到失神呆滞。
千昭一笑置之，缓步朝外走去，嘴上却是啧啧叹道：“南山真是好地方啊，好酒好雨好人家，好到连秦墨那小子都栽了进来。周家大小姐，咱们有缘再见啦。”
身后周晨冷面突然微红，盯着地上一片狼藉怔怔出神，心中冰雪似乎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渐渐消融开来。
..
神控之内。
换了一身清爽干净衣衫的秦墨独自一人坐在木屋之外的台阶上，托着腮帮子看着不远处两匹白驹津津有味地啃食着青草，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木门开了又合，出来一个一身麻布素衣面容普通却是亭亭玉立体态出色的女子。
“在想什么呀？”周暮在秦墨身旁坐下，将脑袋靠在无比厚实的肩头腻声问道。
秦墨自然不会告诉心爱之人此刻周家正处于重重侦视之下，只是轻叹了一声，从脚边随意摘了一朵野花戴在了小娘子头上，慵懒道：“在想很多事情。想着这一路到底还要碰到多少前来送死的白痴杀手，想着你的婚事究竟该如何退掉才好，想着你爹娘醒来之后我该如何向二位解释我骗走了他们可爱的宝贝女儿。”
周暮听着前两个“想着”心头不禁泛起一些难过与担忧，却没想到一下子便被这最后一个不正经的严重破坏了气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掐了一下身旁这个不要脸的人，抬头美目便是含羞一瞪，似是不乐意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正经一些。”
秦墨将那只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柔夷握在手中，望着周围一片山青水绿叹道：“在离开你的那些年里，我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少时日。十年？二十年？或者是五十年？我记不清了，只知道每日除了练剑修灵，便是愣愣坐在这里想你。看着朝霞随鱼肚泛白而晕开，看着夕阳落入西山伴着灵兽鸟雀回巢而被黑夜吞没，白光凉夜，不论何时，我总会在想你此刻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有没有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有没有好好练琴修灵，有没有到处在寻找我的身影。每一次我都会想你想到发疯，就会大着胆子想要偷溜出去，却每一次都会被华姨抓个正着，然后被骂得狗血淋头。”
说到此处，秦墨自顾自笑了一下，觉得有些尴尬，回头却看到周暮正听得出神，一双秋水眸子熠熠生辉。
秦墨微微张开双手，一具柔嫩温热的娇躯便安静地钻进了他的怀中，安静如一只听话的小猫。
“我告诉自己，若我还能见到你，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也一定不要再与你分离。”秦墨目光深邃，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死都不要。所以我开始在这儿发奋修炼，逼迫自己强大起来。这里藏着很多强大灵兽，我每日都与他们交手拼命，这才有了现在的灵鼎实力。”
听到灵兽和拼命，怀中娇躯微微一颤。
秦墨却是兀自笑了起来，似是安抚道：“就当是那取得西经前，所经历的那些强大妖怪了。”
周暮终于开了口，双眼迷离，似是有些醉意地说道：“我想听你再唤我一声。”
秦墨应声温柔道：“多少声都没关系，西经姑娘。”
周暮突然从结实温暖的怀中抬起头来，瞳目如琉璃璀璨，含情脉脉，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永远都是你的西经姑娘，至死不相负。”
秦墨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双迷人眼睛盯着眼前女子却是不想再挪动半分，有些生涩地回复了一句：“白首不相离.”
现世南山又下起了淅沥小雨，却是甜腻粘稠到有些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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