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若安不禁开始佩服自己了.
不知道是十年山林中风餐露宿、与虎狼为伴练就的心理素质,还是她天生一副大心肠,在这种不见半点火星的凉屋里,遍体鳞伤、手脚被缚,衣不覆体的,她竟然一觉睡到天亮…
慢慢爬起身,手脚上的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皱着眉头检查自己的伤势,发现复原情况比预想中的还要好,那些断掉的肋骨和剧痛不已的关节,已经基本上痊愈,只剩下些皮外伤,恐怕再过一两天就会光洁如初。如果还是孤身一人呆在山上,她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现在落入九方这混蛋手里,如果他发现了自己体质特异,再加上救他时埋下的疑虑,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山妖精怪,活活剖开来一探究竟呢?….
想到这,鱼若安就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回忆昨晚他的眼神,虽然不得不承认,除了小哥哥外,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的眼睛,可里面投射出来的狂怒和威慑却如黑色的火焰,无情地****着被他注视的灵魂…他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只因为她并不愿意待在他的身边?还是因为小哥哥烧了他的宅院,却最终安全逃脱?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厢房木门发出吱呀声响,鱼若安浑身一颤,却见进来的并非九方夜瞭,而是两个未到及笄年纪的小丫鬟,都是一身月白长裙,葱绿小袄,梳着双环髻,眉清目秀的样子,很讨人喜爱。她们手里端着衣物和梳妆盒,见到蜷缩在房中的鱼若安时,明显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她的模样竟然如此凄惨:“鱼、鱼姑娘,咱们是奉了梅娘的命令,来帮你梳洗换衣的。梅娘叫我们问问你,需不需要找个医师瞧瞧,你昨晚似乎受了伤…”
“不妨事!”鱼若安连忙出言制止。这两个孩子口中的梅娘,她日前也在九方夜瞭口里听说过,似乎是个掌管内院的大人物,就连那不可一世的侯爷大人提起她的时候,语气也显得与众不同,说不定有了她的帮助,自己就可以从这深宅大院中逃出去了:“请问,媚娘是什么人呢?我能不能见见她?”
两个小丫鬟闻言,相互看了眼,掩口嬉笑了起来,好像她说了什么玩笑话:“鱼姑娘,梅娘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说见就能见到的!就算是符公侯家的芷兰郡主,见到她老人家也得是毕恭毕敬,哪有可能随你召唤啊!”
“就是,别说那么多话了,赶紧让我们帮你梳洗吧,万一呆会侯爷来了,看你还是这副鬼样子,指定得生气!”
我又不是他养的狗!
反驳的话梗在喉咙里,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鱼若安认定跟着两个小丫头多说也是白费,不如保存体力,倘若那个混世魔头真的来了,又少不了一番口舌之争。
两个丫鬟虽然年纪小,手脚却十分伶俐,不过两柱香的工夫,已经将她浑身的污血泥垢清洗干净,并用浸泡了精油的皂水梳洗长发,将一缕缕闪闪发亮的黑发盘成精美的发髻,再伺候她穿上一身缎面绵绸长衫,系好罗裙。
“又不是要成亲,做什么要穿红衣裳?”丫鬟一边忙着手里的事情,一边嘟囔道。看着身上的衣裙发出明亮的火红色,鱼若安稍稍愣了下,不知这样的安排出自梅娘,还是九方夜瞭。
一番忙碌完,铜镜中的自己已经判若两人。好像很久都没有在镜子里如此细细打量自己,鱼若安将手轻轻放在脸颊上,突然觉得忐忑不安,不知道小哥哥见到长大成人后的她,是觉得出落标致了,还是心存失望呢?….小丫鬟们见她都已打扮停当,于是便收拾起梳妆盒,准备离开了。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喧闹声,丫鬟连忙打开房门,倚在门框上向外张望:“出了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的,留心侯爷发火…”
“顾不上了,出大事了!”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正从院子里跑过去,边跑边叫唤:“梅娘犯了心痛病,人事不知,赶紧叫人快马加鞭请医师来啊!”
听到梅娘倒下的消息,房里两个小丫鬟全都脸色惨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鱼若安站起身来,手脚上沉重的镣铐让她行动不便,却还是能从敞开的房门看到院子里惊慌失措、来回奔忙的家丁奴婢,一时间她只觉得非常失笑:“心痛病一时三刻就能要人命,等你们请来医师了,恐怕患者早就驾鹤西去…”
“你胡说什么呢?!”小丫鬟眼里啜泪,急吼吼的看着她嚷道:“你知道些什么!梅娘这是顽疾,每次医师来就能缓解,不会有事的!”
“平常的心痛自然药石可医,但是你刚没听见吗?患者已经昏过去了,这便是猝死的先兆,不相信咱们等着瞧好了。”鱼若安面色如常,老神在在的重新坐下,丝毫不将这两个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小丫鬟放在眼里。
其中一个女孩突然惊觉,将同伴拉到旁边低声道:“不是说这个女人曾救过侯爷的命,也是个医者吗?能不能让她救救梅娘呢?!”
“你疯了?!她救过侯爷乃是道听途说来的,侯爷自己可没亲口说过!万一是个冒牌货,梅娘有三长两短你全家抵命都赔不了!”
被呵斥的丫鬟落下泪来,涨红了脸颊:“抵命就抵命!我三岁便被送进府里,梅娘就是我的亲娘,不管她能不能救,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死掉!”说着,便冲到鱼若安面前,不由分说架起她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拖拽着一身沉重镣铐的她往门外走去。另外一个丫鬟见状,又急又恼,却也没有办法阻止,只得上前来架起若安另外一条胳膊,三个人踉踉跄跄向外走去!
幸亏梅娘居住的小院就在内院一隅,路程并不遥远,跨进这里,就见院子里穿梭着惊慌失措的丫鬟仆妇,见到她们进来,全都目瞪口呆的停在原地,不知道这个手脚被锁的红衣女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快让开!她是医师,她是医师!”满头大汗的小丫鬟一边叫喊,一边用手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好让鱼若安顺利进到屋里去。梅娘虽然听上去很了不起,起码在九方家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可她居住的房间却朴素的令人生疑,鱼若安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一边往床榻边走,一边注意观察,就见桌椅摆设很是普通,既没有昂贵的金银铜器,也没有罕见的瓷器珠宝,素墙砖地,虽一尘不染,可也不过就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独居之所。
床榻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角微微泌出汗珠,看上去很是痛苦。鱼若安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拿起她的手腕诊脉,双眼却难离她的面庞。
这妇人皮肤白皙,五官大方端庄,虽眉宇之间形成竖纹,平日一定是个性情严苛之人,但还是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娟秀美丽,但可惜的是,她的左右脸颊都有一块烧伤的疤痕,皮肉扭结,呈暗褐色,显然是陈年旧伤,却完全破坏了她的相貌之美。
究竟是什么人对她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呢?
“怎么样?!梅娘怎么样了?!”守在一旁的小丫鬟大声询问道,鱼若安这才发现屋里已经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用一种急切又十分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沉下脸,冷冷的说道:“应是今日凌晨就发病了,但是一直没有送医,所以才成了这般光景。”
“是…是梅娘不让我叫人的,说自己缓缓就好了…”
一旁一个上了年纪的仆妇带着哭腔道。鱼若安将衣袖卷了起来,露出细白的手腕和扣在上面的粗重的镣铐,提高声音说道:“将屋里的火盆端出去,门窗都打开,心痛病人不能呆在这么闷热的地方。那边那位,去给我找十根最长的绣花针来,再拿两壶烧酒,越烈越好!”
女人们都愣了下,但很快便被她镇定又强硬的态度折服,分头奔走忙碌起来。
九方家的仆役们果然训练有素,鱼若安刚在小丫鬟的帮助下把梅娘的袖口裤脚卷起来,她要的绣花针和烧酒就摆在了面前。只见她拖着精铁锁链,依旧手腕平稳的捻起银针,在烧酒中浸泡片刻,毫不犹豫的刺进梅娘手脚、头颈、胸口十大穴位中,针针稳准,快的令人看不清楚!
围观的女人们发出阵阵惊呼声,看着她用两指开始行针,一些年纪小的丫鬟吓得哭了起来。
但这种看似可怕的治疗方法却是有效的,眼看着梅娘苍白如纸的脸色泛起血色,梗在喉咙的一口气得以纾解,紧紧闭合的双眼颤动了几下,竟然慢慢睁开了!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恍惚,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红衣女子,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是谁?…我是入了天庭,还是下了地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