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曾经有个挺著名的段子，说中国老太太和美国老太太的差别，说中国老太太和美国老太太进了天堂，中国老太太垂头丧气地说：“哎，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刚攒够钱买了一套房子，可是却来到了天堂。”美国老太太却喜滋滋地说：“我是住了一辈子的好房子，换了一辈子的债，刚还完，这不，也来到了这里。”这则故事本来说的是中美消费文化的差异，可是于羽看到这个段子，心里想的却是：这中国老太太应该是万万没想到房价增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攒钱的速度吧，以往人们总说有钞票在手心不慌，现在是有房在手心不跳了。更何况像于羽和周琦这样的刚需，无论如何要买套房子，这是肯定必须的，可是现在让他们最最难受的是现在连买房的资格都没有。
于羽说：“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那些北漂沪漂的心态了，啥啥啥都和当地人待遇不一样，要说努力我比你们实干努力，要说勤奋我比你们态度勤奋，该交的税我一分不少，说不定还比有些人多，该我尽的义务我一点都没落下，可是到头来，我发现自己啥也不是，连留在这里拥有自己一个小小安乐窝的想法都成了奢望，而将我挡在这外面的仅仅是因为出生时候没选择好合适的受精卵而已。”周琦也闷闷不乐地叹道：“国家与国家之间设门槛，国家内部也处处设门槛，按照道理来说，这是不公平的，可是不这样进行管理，世界又会乱套，而像你我这样的普通小民就只能在各种门槛中寻找能够让自己得以存活的缝隙。”于羽却皱着眉思考：自从地理大发现以来，自从欧洲十七世纪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建立以来，以民族国家为核心概念的现代世界治理体系开始形成，从现代观点看，国家之间的门槛自从形成，当地理问题不再成为影响移民的先决条件以来，法律和各种制度框架却逐步将这一门槛进一步加深加宽，人潮的流动必然是朝着更富有朝气和更具有挖掘价值的土壤移动，而移动的过程必然带来资源的迭代，如此看来，无论和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移动带来的好处或者说对资源配置的重新分配对于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机会，当然无人能够准确判断这样做带来的绝对后果，人们能够把握的就是自己所能够把握的有限资源。于羽这样想着，心里舒服一些，因为毕竟从这个角度看，每个人都是历史的被迫遵从者，无论你如何翻江倒海成为弄潮儿，从时间空间主客观角度来说，你是掩饰不了不过这条大河在你身上溅起的任何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浪花。
“生活真的很难！”于羽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而人生中最难的就是认识到这个真相，关于这一步，于羽用了三十三年，记得于羽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还是天之骄子，心中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理想，当她一步步走向现实的沼泽时，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懵懂青年。她对周琦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找工作的时候对于待遇收入这种事情基本上能够做到不屑一顾，因为我对钱没有太大的贪念，虽说嘴上也会抱怨抱怨，但是心里真的是少不责，有就好，就是这样一种心态。因为我始终认为工作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虽然我也知道这很难，但是我做选择的时候还是把这一点放在了第一位，并且我的这个抉择标准完全是无意识的，很自然的，直到有一天我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工作很大一部分是作为人的谋生手段，我才被自己原来建立在海市蜃楼之上的幼稚思想所吓到。”
周琦心头一震，虽然他没有于羽这样百分之百的痴心妄想，但是为了喜欢甚至是理想而活不也是他曾经的梦吗？只是周琦毕竟是个更为理性的人，所以在他的面前，生活的真相来的更为直接和彻底，周琦当然不愿承认他心中理想的大厦已经倒塌，只是再雄伟恢弘的建筑也必须建立在牢固的地基之上，这只是一个谁先谁后的程序问题，而不是信念和现实的交织矛盾，所以根本不必为自己和理想而哭泣。可是于羽却并不这样想，于羽觉得自己是被现实的土壤所埋没了，并且有时候这种情绪会不自觉地转化成她对周琦的一种怨气，其实于羽并不羡慕那些富贵太太整日无所事事的闲赋在家，靠打麻将聊天交友或者美容美发逛街买衣来打发时间，在于羽这种知识女性看来，那真的是在浪费时间，她体会不到这所有活动中所呈现的快感，而即使有快感，在她看来这也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而且副作用也很明显，快感过后便是巨大的空虚茫然和对现实苍白无力的接受无能。既然这样的人物成为不了于羽的羡慕对象，那么于羽则把自己的内心追求定位为有事业有追求的独立女性，但是这种追求并不是自己不得不承认的在生存层面上的奔波挣扎，而是为了更高的生存道义而努力，可是如果现实告诉她并不是，她也只是万千在现实土壤中苟且的蝼蚁，那么她则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实际：就是事实上她连在自己鄙视链最末一段的那些整日闲赋的靠最原始资本来获得优质资源的阔太太抑或富二奶都不如，最起码这些人不用为生存而劳苦。于羽对此深感痛苦，而这种痛苦却也无人诉说，只能压制在心里，成为她和周琦时常争吵的导火索。
老于有个同事，于羽和于灏称呼他为秦叔，秦叔和老伴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和于羽是同班同学，因为单位效益不是很好，所以作为双职工的秦叔夫妻俩能够指望的就是培养女儿成才成凤，以后靠着女儿说不定还能翻转个人生，可是让人无奈的是，秦叔的女儿珠珠天生就不是一块学习的料，整天迷醉于化妆和打扮收拾自己，上课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动作就是趁老师不备，掏出个小镜子给自己补补妆，修修眉，再不就是把扎好的马尾拆散心血来潮的换个新发型，这样的女儿自然无法背负秦叔借以逆袭人生的重望，所以秦叔老两口经常在家唉声叹气，或者气急起来抡起膀子揍女儿一顿，偏偏这珠珠和他老爹一样还是个暴躁脾气，她爹一打她就鬼哭狼嚎的乱叫，老秦的老伴也就是珠珠妈在一旁一边埋怨女儿的不争气，一边指责丈夫粗鲁的教育方式，老秦有时候在气头上连着母女俩一起打，所以左邻右舍一听到老秦家有个风吹草动就都赶过来劝架，当然有也很多人是过来看笑话，私下里都悄悄议论：“老秦这辈子就是这个背命，没本事生儿子不说生个女儿还是个小扫把星，以后还不是拖累娘家的货色。”于羽也不止一次听旁人的这般论调，这些人非议完老秦的家事，转眼见又看见于羽，便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还是老于好，儿女双全不说，还都争气。”说罢，有人还长叹一口气：“羡慕别人有什么用，俗话说的好，要钱自挣，要儿自生，谁让我们没有那样的生个好儿女命啦。”
于羽听完旁人如此这番的表扬，并不觉得欢喜，反而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很是变扭，她虽然和珠珠分别因为学习成绩被划分为“好学生”和“坏学生”而分属楚汉阵营，但其实在于羽的心目中，她很喜欢珠珠，甚至还有点羡慕她，首先珠珠长得很漂亮，又会按照自己的喜欢打扮自己，而这一切都是符合于羽的审美观的，可是反观她自己，虽然觉得宽宽大大的校服很丑，女生留偏见长发绝对比剪个“***”似的发型飘逸动人，可是她不敢，因为于羽是好学生，所以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好学生”模板的制约。其次，她认为珠珠并不是像老秦和旁人所认为的一无是处，反正有几次于羽偷偷地向珠珠讨教如何编在女孩间流行的手工玩偶，珠珠都显得很热情，并且教的十分耐心细致，几根不起眼的塑料绳在珠珠的手里上下飞舞，转眼就变成了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于羽看的很是叹服，两人关系说不上有多好，可是也不差。而且珠珠虽然成绩不算好，可是听课也很认真，尤其是一手的钢笔字写的像是从书上印出来似的。如果可以，于羽很愿意和珠珠成为朋友，可是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告诉她：“别和她玩，她不是一个好女孩。”虽然，于羽并不认同这种看法，可是也实在没有挑战这一切的勇气。
外界对于羽评价的最高点是在她考取了北大，中国最顶尖的学府招牌在普通百姓眼中不仅意味着有接受优质教育资源的机会，更象征着从此以后踏上了一条通向功成名就的康庄大道。每个来老于家道贺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复杂心情，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表面客气实际内心装作不屑一顾的，还有提前巴结的，既然于羽这只潜力股已经入市，那么不趁早掌握在手，待到高价飙升，持有的成本就今非昔比了，当然也有真心前来祝贺为于羽和老于一家感到高兴的，于羽虽然聪慧，但是毕竟只是个初识人情的孩子，她不懂这一切，她表现的很淡定很从容，因为考入北大对于她而言，只是换了一个读书的环境而已。
而此时的珠珠却是另一番境遇，虽然已经发挥出有史以来的最好水平，可珠珠的分数也只能够勉强上个三本，而三本这就意味着老秦每年就要为珠珠的学费多花一两万块钱，这在工薪阶层的老秦看来简直就是在割肉，他一方面觉得女儿能够考上大学自己好歹挣了点面子回来，另一方面又为珠珠不菲的学费苦恼不已，他有种仍想把女儿胖揍一顿的冲动：“你******多考几分不就让老子少花几万块嘛。”可是又觉得已经跨入大学门坎的女儿自此便身价变的金贵些了，不能再随意动手了。他恼怒却又不甘的放下拳头，坐到一边抽闷烟，而珠珠的妈也在一旁絮絮叨叨：“这上了三本出来还不是要找工作，估计工作也不好找，几万块钱不如省下来买个房子来的实在，你我老了还有个保证。”珠珠坐在房间的阴暗处听着父母的窃窃私语，泪水不停的往下流，这一家哪有半点女儿金榜题名的喜悦气氛。
后来珠珠最终也没去成三本院校，而是随便找了个大专读了。大专毕业以后，珠珠便和同学结伴去了广州打工，因为长得漂亮和开朗的性格，所以珠珠很快就被一家大酒店录取了，在那里做起了前台。不知道珠珠是怎样翻身的，总之就是灰姑娘傍上大款这样的俗套故事，机缘巧合，珠珠认识了一位有钱的港商，港商对珠珠是一见钟情，穷追不舍，不仅花费千万给她买房买车，还态度坚决地和自己原配的老婆离了婚，明媒正娶请珠珠进门。珠珠也是命好，头胎便是男孩，过了几年又产下一对双胞胎女儿，自从儿女双全，笑傲人生，而港商对珠珠更是宠溺上天，不仅将各种产业划归到珠珠母子母女四人名下，吃穿用度更是不在话下，身上穿的，家里用的无一不是进口高档货，连家中照顾幼儿的保姆都有三个。
老秦这下终于是眉开眼笑，连说话的语气都较往常不一样，显得底气十足，一朝扬眉的兴奋喜形于色。之前，珠珠还没“转正”的时候，虽然老秦因为女儿所带来的物质条件的极大改善而影响到内心自信的迅速上升，但因为身份上的不合法，他在表达这种喜悦的时候还是压抑的，收敛的。可是今时今日，女儿终于成为了人生赢家，坐拥亿万家产，而且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终于可以由衷畅快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了，现在的老秦早就搬离了当初单位分的老房子，住进了女儿在当地买的最新最高档的别墅区，每个以前的老同事结对对老秦家去拜访，一个个看的是瞠目结舌，家里楼上楼下几百平米的面积不说，装潢的更是富丽堂皇，老秦坐在自家的花园里，品着最顶级的西湖龙井，炫耀地告诉来人：“这都是托女儿的福。”来人啧啧嘴，虽然心里偷骂着，但是面子上却全然是一幅羡慕巴结的表情，私下里对珠珠的评价虽不至于完全颠覆，但是早前的刻薄尖酸的语调明显有了几丝和以往不同的成分：“还是生个漂亮能干的女儿好呀。”“女儿不在多，这样的一个就够了。”而回头遇见仍住在老公房的撒着拖鞋骑着自行车的老于，也不由感叹：“北大毕业的又怎么样？出来还不是一样给人打工。”“女人嘛，关键是嫁得好，北大的又怎样，找个穷女婿还不是一样受累。”
几次三番，这样的言论渐渐传到老于的耳边，老于嘴上不说，心里却也在暗自琢磨：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老于一生中最为荣耀的时光便是女儿儿子读书的时光，哪想今日落到如此境地，不由得觉得烦闷不已：自己老都老了，儿女福气没想多少，还要为他们操心烦恼，儿子先不说，毕竟刚走出校门不久。关键是这个大女儿，一直是家族中的傲娇，如今又漂在国外，说的好听点算是精英，实际上也是为生存奔命，没有一天安生舒心的日子。别说和他人相比，就是和珠珠的差距也不是一点点。老于越想越困扰：难道自己当年一个劲的要求女儿上进学习的做法是错误的吗？还是说不应该同意让女儿嫁给周琦，或许找一个条件好的女婿？
老于想了很久很久也没有找到答案，可是老于的这种情绪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转移给于羽，老于总会在电话中有意无意的提到：“你秦叔最近去美国玩了。”“你秦叔今天穿的那套西装可有派头了，说是意大利的牌子，好几千块啦。”“今天去你秦叔家玩儿，我都没见过，自家的别墅还有带电梯的，”从始自终，老于的话题中压根都没有提到珠珠一个字，可是在于羽听来，字字句句都和珠珠有关。刚开始，于羽也会说：“爸爸下次我也带你去那边转转。”或者是：“下次遇见合适的衣服，我也买给你。”这样的话，可是老于总是态度坚决的表示：“哎呀，我就是和你闲谈而已。你们现在困难，只要你们过得好就可以了，以后等你发财了再说吧。”可是下次老于还是会喋喋不休的告诉于羽：“你秦叔怎样怎样…….”于羽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笑着对电话那头的老于说：“爸爸现在和秦叔的关系不错嘛，经常听你提到他。”结果老于一脸不快的在电话这头回应于羽：“不错什么呀，人家现在可拽了，对人都爱答不理的，我心里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了个突然发财的女儿嘛，小人得势自以为了不起。”于羽握着电话，不敢再出声了，因为就算人家是小人，自己老爹还不是话里话外透着各种羡慕嫉妒恨，怪谁？要怪还是怪自己，可是难道是自己不勤奋不努力不积极要求上进？还是说自己识人不淑，找了个混蛋？都不是，可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钱可以代表一切吗？“当然不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于羽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可是金钱在于羽心中的比重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么现在是不是到了一切向钱看的时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