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羽来S国快一年了，只有刚来的时候因为家里有事回去了一次，后来上班了，每天朝九晚六，根本没有时间好好计划回家事宜。最近一段时间，于羽想家想的厉害，可是无奈没时间，按照道理说，于羽每年有除开周末和法定假日，每年老板都给了14天的年假，也就是说利用这14天于羽回趟国那是绰绰有余，可是好巧不巧，家里亲戚朋友同学轮流来旅游，作为地主，于羽绝对要尽东道主之谊，一来二去假期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于羽对周琦抱怨：“这里的假期也真分散，节日倒不少就是一天一天的放，不像国内连着调休那样。”
周琦回应：“这你也抱怨哈？！国内每逢五一十一黄金周，出去旅行探亲访友的人都吓死人，到哪里哪里人流如织，那哪里是出去玩，简直就是受罪，这点国内绝对不如S国，人家一年给你多少年假，你想什么时候花就什么时候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哈。”
于羽不解的说：“可是连着休也有连着休的好处，如果能够调整法定假日，再加上自己的法定假日岂不是更爽。”
周琦大笑：“这里可没有假日办，要不你也complain（投诉）一下？”
于羽皱皱眉，以表示对周琦提议的鄙视。
不过回国的机会总归是有的，比如有个businesstrip（出差）这样的美差。于羽的公司最近接了一个项目，客户是一位在S国工作的法国设计师，她对中国的民族服饰尤其是刺绣很有兴趣，她希望有人能够帮助她一同去中国了解一下传统刺绣技术，并在后期能够开一场中西服装制作技艺展示的发布会。
周琦觉得好奇怪：“为什么她不可以直接联系国内相关的机构呢？而是找到远在S国半吊子水的你们公司？”
于羽也不解，想了半天就说：“或许是因为我们是她最直接最便捷能够接触到的中国机构吧，以前她曾经和我们打过交道，所以大家也算是熟人，法国人又不是笨蛋，国内打着文化交流的皮包公司那么多，我们不算十分专业，但也不至于把事情做得一团糟。”
周琦想想看，觉得这个解释也勉强能够过的去，于是也不再追问。不过这下于羽可犯难了，她虽然是北大高材生，可对女红这玩意可是一窍不通，尤其是刺绣，能够说得出来的就是十字绣这种舶来品，可是对于中国刺绣工艺，她也只知道四大名绣：蜀绣、苏绣、粤绣以及湘绣。至于它们之间的区别特点等等，于羽是一窍不通。这么多绣种，老外需要看哪个呢？于羽认真准备了两天，把几大刺绣的工艺流程特点代表作都搞了个半熟，等着回头向法国客户汇报甄选。
周琦说：“你怎么和她交流，难不成用法语？”
于羽笑着说：“人家会好几种语言了，她的英文说的也很溜，我们讲英语，我再顺便教她一点中文，不就轻松搞定了。”
满怀信心的于羽第二天和法国设计师约好了时间，这是位很有个性的设计师，身材非常高挑，气质突出，留着半寸的短发，穿一身墨绿色的裁剪十分别致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尖头高跟鞋，挎上一只黑色的birkin鳄鱼皮包包，在人群里非常显眼。因为之前打过交道，所以一照面于羽便亲热的和她打了声招呼：“Goodmorning，Jeanne。”这位叫做Jeanne的设计师看见于羽也非常高兴，两人愉快地用英语交流着，于羽便把自己刚开始的疑问抛给她，结果Jeanne灿烂一笑，她告诉于羽，她之所以对中国刺绣感兴趣是因为她有一次去上海旅游，路过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却被门口橱窗中的一只猫所吸引，这是一只灰猫，但是全身毛发顺溜，油光水墨，并且丝丝分明，而猫的眼睛则如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眼波流转，炯炯有神。Jeanne十分喜爱，走进一瞧竟然发现这是一只假猫，是用针线绣在绣布上的刺绣，Jeanne傻了，她看着栩栩如生，足以以假乱真的绣猫发愣，这时候老板走了过来，把绣芯一转，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灰猫转眼间却变成了一只神态迥异的黄色猫儿，这下Jeanny简直目瞪口呆，更加难以置信，可是确实是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大变绣猫的神奇就发生在了眼前。Jeanne本想出高价把这幅作品买下来，无奈老板说这是他母亲生前的心血结晶，婉拒了Jeanne的请求。
回到法国以后，Jeanne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而到了S国以后在很多场合都能够接触到中国元素，所以她迫切地想了解和探知中国刺绣的欲望也愈发变得强烈了。
于羽听完Jeanne的描述便知晓让她魂牵梦绕的那幅作品恰恰就是苏绣中的代表作双面绣《猫》，俗话说：苏绣猫湘绣虎。苏绣的委婉温柔、轻盈飘逸在这个题材中体现的淋漓尽致。于羽向Jeanne讲解着自己也并不丰富的苏绣知识，Jeanne听得很是认真，最后两人商定，由于羽代为联络相关单位，然后安排出发行程，待于羽将一切安排妥帖正待出发时，Jeanne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Jeanne说：“我的女儿也想一同前往，她对中国很有感情，我也希望她能去那里看看。”
于羽觉得很吃惊，因为她知道Jeanne是个独身人士，难道她是未婚先育吗？抑或曾经有过婚姻和家庭，目前保持单身状态?当然作为专业人士，于羽不会轻易打探客户的隐私，尤其是老外，对于Privacy（隐私）看的特别重要，所以这点职业要求于羽还是明白的，所以她什么都没问，非常自然地帮助Jeanne母女安排好了一路的行程，因为有孩子的参与，所以于羽还特别用心了增加了几个适合小朋友游玩和探访的项目。
出发前，周琦看到于羽的兴奋状态很是莫名：“你们不是要去苏州吗？离你家远的很，高兴个啥?”于羽却报以神秘一笑，她说：“我们会去苏州杭州和上海，然后他们回S国，我再飞一趟北京，然后从北京回来，正好我爸妈都在于灏那里，这样的话加上周末我的假期还是绰绰有余的。”周琦故意语带讽刺的讥笑道：“小算盘打的挺精的嘛，公私兼顾。“谁知道，于羽面不改色的笑嘻嘻回应：”那是，你也不看看你老婆是谁？简直是聪明无敌。”
到出发的那一天，于羽在机场见到Jeanne母女的时候，又大吃一惊，因为Jeanne的女儿完全是一幅亚洲小孩的模样，黄皮肤黑头发丹凤眼，和金发碧眼的Jeanne没有一处是相同的。“难道是MIX？（混血儿）孩子的爸爸是亚洲血统?”于羽不由的暗自思忖。
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她向于羽介绍自己的名字叫做Nina，最喜欢的事情是画画，并且把随身带来的绘画作品展示给于羽欣赏。于羽友好的称赞和鼓励她，Nina很是兴奋，不停地拉着于羽问东问西，女孩说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Jeanne笑着表示女儿一直都是在美国学校里读的书，所以口音上才会如此。于羽理解，S国有很多国际学校，很多在这边工作的西方人士的子女都在这里就读，只是Jeanne为什么不选择法国学校而是美国学校的原因，那于羽就不得而知了。
于羽和Jeanne中国之行的第一站是上海，6个多小时的行程因为有Nina的陪伴所以并不觉得孤单，于羽本来是上飞机就要睡觉的人，这一路上却津津有味地听Nina讲述各种校园趣事。于羽很是喜欢孩子，而且孩子往往也能够和她十分的情投意合，打成一片。于羽望望正在闭眼休息的Jeanne，再仔细看了一眼Nina还是觉得母女俩从长相来说并无任何相同特征，心中不由感叹：这夫妻双方如果有一方的基因过于强大真未必是一件好事，按照常理来说，混血儿都十分漂亮，可面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孩哪里有Jeanne半点高贵和优雅的影子，看来孩子的父亲不是一个帅哥。
飞机很快在浦东国际机场降落，于羽招呼着Jeanne母女坐车来到了早已预定的酒店，他们将在上海逗留两天再赶往苏州，一夜好梦。第二天一大早，于羽便陪同Jeanne去拜访了一位国内著名的苏绣大师，这位已经70多岁的长者曾经是苏绣中绣艺术绝佳的老艺人中的代表人物，只是年纪大了早已退休这些年跟随着儿女在上海定居，于羽也是通过朋友介绍得以牵起了这根线，谁知道，于羽一行按照约定的时间赶过去以后，却发现老人家里大门紧闭，通过向邻居打听才得知，老人前两天身体不适，已经被送到医院治疗休养了。大家都很失望，不过既然大师身体欠安，她们也不便打搅了。
于是于羽便拉着Jeanne去了茂名南路，这里有上海滩最著名的旗袍街。茂名南路在解放前原属于法租界，这条曾被称作迈尔西爱路虽没有另一条层被称作霞飞路的淮海路更广为人知，但却也是追寻老上海记忆寻觅时空交错迷离感的不二选地。而对于服装设计师来说，这更是了解海派服饰文化以及亚洲时尚中心的天堂。Jeanne一到这里便被街道边一家又一家的精品旗袍店所吸引，Nina倒是欢欣雀跃地拉着于羽的手对她说自己很喜欢这里，于羽明白她指的是环境，茂密的梧桐树，老式的两层小矮楼以及让人美轮美奂的展示橱窗，很慵懒很有情调的上海范儿。
Jeanne作为专业设计师，一眼就能识别这里服饰制作的质地、剪裁以及档次。这里的旗袍基本上都是以真丝为面料，再加上纯手工制作的精细工艺以及量身打造的特别服务，让每一件衣物都成为了一件特别的艺术品。于羽一眼相中一款做工别致的旗袍，上好的淡青色真丝面料、精致的白兰花暗绣，少而精的水钻装饰，于羽的脑海里只浮现一个词：气若幽兰，能够将这件旗袍穿出韵味的女子必然是位大气婉约的高雅女性。
于羽正在暗自思量，Nina却跑过来大声用英文问于羽：“那是什么？”于羽顺着Nina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家专做中式服饰的店，里面不仅有旗袍还有各种结婚礼服，这里面中式的新娘是其主打产品，而Nina所指的就是店家为了衣饰的完整性而自行加上的红盖头。只不过这件红盖头不同于以往我们经常见到的市面上用平红布做的盖头，设计师给布料包上了金丝滚边，而且还有凤凰的刺绣，所以显得很特别。Nina从小在国外长大，自然没有见识过中式婚礼中新娘的装扮，于是于羽蹲下腰来细心的向Nina解释，于羽说的很详细也很生动，不仅是Nina和Jeanne，连服饰店里的店员都听的津津有味。作为中国历史文化的专业研究者，直到这个时候于羽才重新拾起来了久也不见的信心和骄傲。
三个人在茂名路转了大半天，于羽本来下午想带母女二人再去田子坊去转转的，可是Nina吵着要看东方明珠，所以便作罢，等他们吃完午饭来到陆家嘴，这里已经是人流不息的穿梭景象，他们从国金商厦楼下的地铁站出口出来走过一个天桥，迎面却碰见有几对新人在这里拍婚纱照，按说中午的光线并不是取景的好时间，可是这时候时针已经指到了下午三点，于羽才明白，他们这个中饭吃的实在有点晚了。Nina看见新人穿着洁白的婚纱，装扮的十分美丽自然欢欣不已，她开心的蹦蹦跳跳，对着于羽兴奋地说：“我要把这里画下来，还有你说的红盖头，做新娘简直太好了。”于羽笑着鼓励：“是的呀，以后等你结婚的时候就可以穿着美丽的婚纱盖上红盖头了。”Nina想了一会却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于羽觉得奇怪，Nina却说：“我还有很多年才能长大才能结婚，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Jeanne和于羽闻听此言，觉得童言十分有趣，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外滩的夜景十分漂亮，三个人坐在黄浦江边愉快的聊起天来。Jeanne说起她的父母亲人和故乡，但是自始至终没有提起Nina的父亲或者是曾经的情感过往，于羽也并不觉得奇怪，她想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块保留之地或许那段感情和那个男人就是Jeanne自留地吧。不过Nina接下来的话却让于羽大吃一惊，Nina说：“妈妈，我和你一样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的故乡，不过我比你幸运，因为我现在就在自己故乡的土地上，而你也只能想想而已啦。”Jeanne伸手摸摸Nina的小脸蛋，笑着表示赞同。于羽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样子转不过来弯了：“莫非Nina的父亲是个中国人？”
Nina趴在Jeanne身上撒娇似的表态：妈妈，我爱你。Jeanne也充满爱意的回应：宝贝，妈妈也爱你。Nina开心的对于羽说：“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幸运的小孩，我是一个幸福的孤儿，你觉得呢？”这下于羽才彻底地明白过来了，原来Nina是被Jeanne领养的孩子，她只是没想到Nina能够以这样欢快的语气表达自己是孤儿的事实。因为在于羽印象中，要是谁家领养了小孩那做养父母的都是千方百计的向孩子隐瞒她不是亲生的事实，或者说被领养的孩子也自觉不自觉的回避这件事。可是Nina不仅大声的当着Jeanne的面告诉了她，而且说得那样自然甚至是透着一种幸福感。Jeanne的笑意更浓了，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Nina却并不出声。Nina却一本正经的告诉于羽：“我的家很穷，父母都很穷，他们很饿快要饿死了，我也要被饿死了，所以最后只能把我送给了别人，这样我才能够活下来。”显然，Nina所说的这些内容都是Jeanne告诉她的，而真实的情况是不是如Jeanne所言，谁也不得而知，或许Nina的亲生父母家境尚可只是因为女孩就抛弃可她？抑或其它不可告人的原因，只是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Jeanne对Nina的所说的那番话，这里面没有任何的埋怨痛恨以及对身世坎坷的自怜自悯，有的只有对亲人的包容和对自己坎坷命运的理解。于羽被深深震撼住了。她也忍不住抱起了Nina，在她可爱的小脸蛋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吻，然后笑着告诉她：“我们都非常的爱你。”
回到酒店后，于羽在每天一次的例行通报中和周琦聊到了此事，周琦也很受触动，于羽说：“以前总听人说领养小孩，中国家长都是找那些长得漂亮可爱的宝宝，而老外却对那些不出众不出色甚至身体有缺陷的孩子都一视同仁，我还不相信。现在总算亲身感受到了。”周琦在电话那头也深表赞同。
于羽想了想，开口问了周琦一个问题，她说：“你认为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差别？难道就是说中国人的爱心程度要比外国人低一个档次。”
周琦沉思了一会，才说话：“我觉得能够解释这个问题的角度很多，比如说宗教信仰生命的看法家庭社会观念等等各方面，但是有一个问题也不能忽视那就是物质发展水平，国内一对夫妻领养一个小孩往往是希望能够依靠孩子以后来养老，对于他寄托了各方面的期待，而且也不得不考虑到孩子自身的状况，包括对他的培养教育就业婚姻等各方面的付出情形，所以对孩子的选择上显得更为务实，这也就是我们经常看到的希望能够领养一个聪明健康活泼伶俐的宝宝，当然不能说外国人没有这个要求，可是因为国外尤其是领养这些孩子的西方发达国家的社会发展水平相应来说较高，各方面的社会保障也比较完善，他们收养一个资质一般甚至有缺陷的孩子所花费的成本代价要比国内在同等条件下完成相应举动的代价要低的多，所以有时候貌似关于道德水准的问题里面有很多复杂纠结的多重因素，不是一个简单的道德判断就能解决问题的。”
于羽听了周琦的分析，细想之下也觉得十分合情理，不过虽说不是道德上的差别，可是Jeanne在对待Nina的呵护和爱以及在对待Nina出身问题上的态度还是让于羽产生了一份由衷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