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宗轻咳一下,心情愉快道:“众位爱卿,我朝自高祖以来,劝学教农,按科取士,从未间断。但自天宝末年,安逆叛乱后,国家忙于战乱,暂停了科举考试。如今国家逐步走向平稳,秋季已经到来了。朕想恢复科举考试,为国家取得一些有用之才,以缓解后继无人之需。”
代宗话音刚落,李辅国却捷足先登,越班出众道:“启奏陛下,老臣有本要奏。”“李爱卿有何本要奏啊?”李辅国得意得昏了头,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他道:“陛下,您刚才倡导科举取士之说,非常顺乎民心。朝廷取士要着重于忠君孝悌之人,而不能取那些目空一切、藐视皇权之人。陛下登基庆典之时,各藩镇节度使及朝廷重臣都到长安祝贺,唯独李光弼借口事忙不来,乃是不尊君父、藐视皇上的行为,应给予惩处,警惕他人。请皇上降旨,将李光弼革职拿问,以儆效尤。”代宗皱了皱眉头,不满地说道:“台州反了袁晁,光弼在前线督战,他怎么来呢?此事上次就有人弹劾李光弼,朕已经下旨不究,爱卿就不必再纠缠了。”李辅国讨了个没趣,悄悄地退之一边。
颜真卿白了李辅国一眼,出班道:“陛下,臣有本要奏。”代宗和颜悦色地问道:“卿有何本要奏啊?”“臣要弹劾李辅国。李辅国身为朝廷大臣,熟悉朝廷法纪,却明知故犯,持凶器入后宫斩杀皇后,其罪一也。先帝沉疴不愈,寝宫静养。李辅国全然不顾宫中法度,不体念先皇病重,在先皇寝宫砍杀十六人,血溅宫墙,惊吓先帝,以致先帝故去。他如此恶行,心中还有君父吗?其罪二也。朝廷有明令规定,凡皇上未批准之人,带刀持剑入宫者,即视为谋逆,一律格杀勿论。李辅国乃文官,虽说救驾持刀入宫,但也不能随便入后宫行凶杀死宫女,实为大逆不道之人。其罪三也。有此三项大罪,请陛下下旨,将李辅国拿问,交由司衙门审问定谳。”
代宗一听又是旧事重提,便替李辅国开脱道:“当时形势严峻,为了稳定大内后宫,李爱卿不得已而为之,实属特殊。颜爱卿就不必追究了。”颜真卿争辩道:“皇上,这种大逆不道之人,还敢在朝堂上说三道四、诬陷他人吗?不治他的罪,众人能服吗?”“颜真卿,你血口喷人,你……”李辅国又跳出来争辩,被代宗打断了他的话。
代宗也气恨李辅国,这张臭嘴得罪了多少人,招来多少人的嫉恨。但他有意护着李辅国,李辅国就是皇帝豢养的一条狗,为了给皇帝看家护院,他可以乱咬别人,对主子还是忠诚的。便呵斥道:“李辅国,闭住你的破嘴,今后再敢在朝堂上胡言乱语,朕决不轻饶你。退下。颜爱卿,你也退下了。”颜真卿的一本不准,便悻悻地退之一边。
“陛下,臣奉命审理张成祖一案,现已查明。供状在此,请皇上过目。”说着,苏杉递上卷宗。案前侍候的宦官鱼朝恩接过折子递给皇上。代宗打开一看,厚厚的足有两寸,便说道:“待会儿朕慢慢看,你先拣要紧的说一说,让众爱卿都听一听。”
“陛下,臣从前年秋上、陛下还是太子时说起。张成祖、张明祖兄弟二人,伙同皇城兵马司监何绪、吏部侍郎苗泽、工部侍郎刘测等人,阴谋祸乱宫廷,谋害太子。勾结‘血刀会’杀手,夜入东宫,妄图行刺太子。事情败露后,一刺客逃至后宫。建宁王李倓紧追不舍,跟入宫中搜寻,不料却中了人家的奸计。
杀手下手杀死李侗,反诬赖是建宁王所为。他们制造伪证,买通宦官小柱子,编造事实合伙蒙蔽先帝。先帝在震怒之下,下令处死了建宁王,成为千古冤案。陛下,这些一件件、一桩桩的罪恶阴谋,都是李辅国一手策划的,供状上交代得非常清楚,是任何人也不能抹杀的事实。请陛下睿智神断,再不能让李辅国这条毒蛇逃过法网。”
三弟建宁王之死,一直是李豫挥之不去的隐痛。两年来,他试图查清事情的真相,弄清李倓到底是被谁所害。但父皇尚在,有些事情不便追究。今日听了苏杉当众禀报,张成祖的供状又拿在自己手里,事实已经很清楚,再想保这个凶残毒辣的阉人,恐怕张楷、裴冕、冯植这些老臣就不会同意,也不会答应。
多年来,李辅国一直是他最憎恶的人。但考虑到这个人还有用,他就是一只看门狗,有他在,朝臣们就不敢蒙蔽自己,吃饭睡觉都踏实,他就是自己的耳目。今天气氛不对,看来这个阉宦在劫难逃啊!那几个老臣都用眼看着自己。如果不惩治李辅国,恐怕他们还会说出一些更难容忍的话,到那时,李辅国的命都难保住。大唐王朝正处在风雨飘摇时期,皇帝也害怕大臣们跟他拧劲啊!更不能因小失大,使君臣离心离德,在大臣们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新皇帝是个昏庸无能之人!
想到这里,李豫勃然变色,抖着手中的奏折大声喝道:“李辅国,你知罪吗?”
李辅国开始并不害怕。他杀掉了张皇后,计划再杀掉张明祖、张成祖兄弟,谋杀太子一事便成了死无对证的历史秘密。结果张明祖轻易地被毒死了,张成祖却几次下手都未得逞。今日大理寺卿苏杉具本上奏,说张成祖供出了谋害建宁王之事,才感到恐惧袭来,不由得浑身筛起糠来。
“朕的三弟建宁王,英武果决,勇冠三军。在两军阵前,多次冲锋陷阵,为朝廷立功,为皇家争光,凭功劳挣下了一个王位。没想到他没有战死疆场,却遭了你们这帮小人的毒手,真是可恨之极!两年来,朕每当想起此事,总感到里面有蹊跷,朕的三弟死得冤枉,但却查不出真相,没有证据。朕也是对天长叹,雪恨无门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这伙奸佞之徒终于暴露出来,被掩盖的事实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朕可以为三弟平反昭雪、一洗三弟之耻啊!”
他本想快刀斩乱麻,将这个阉宦推出去斩了。但又想到他搬兵救驾,冒死替自己杀了皇后,去了自己的一块心病,便心存恻隐,决定留他一命。李豫看着趴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李辅国,厉声喝道:“来人,将李辅国除去衣冠,虢夺一切职位,赶出大殿,三日后押往云南充军。”殿中群臣登时跪倒一片,大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冕起身时,轻轻推了张楷一把,向上努了努嘴,意思是不服皇上对李辅国的惩罚,应该杀头。张楷摇了摇头,轻声道:“见好就收吧!不要再逼了!”
这天晚上,程元振悄悄地把李辅国领到代宗的御书房,皇上要召见他。
一见面,李辅国趴在地上痛哭失声,颤抖不已。代宗叹了口气,命他起来。李辅国慢慢爬起身,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口中诉苦道:“谢皇上不杀之恩。老奴命苦啊!自小净身入宫,到老客死他乡。虽说做过一些对不起皇上的事情,但老奴忠心为了皇上。老奴和那些大臣们不能比,他们有家有业,有儿有孙。
活着光宗耀祖,死后儿孙荫庇,咱们这些人算什么?”他说着,看了看程元振和鱼朝恩,继续道:“咱们是皇上的一条狗,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谁当皇上,咱们就忠于谁,丝毫不能做对不起皇上的事情。咱们在朝中,就是皇上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些大小官员,鸡蛋里头挑骨头,让他们心存顾忌。说皇上不能说的话,做皇上不能做的事,一切为皇上分忧解难,直到死掉。”
代宗听着他半真半假的话,心里也觉伤感。皇上是什么?皇上就是孤家寡人。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有苦没处诉,有气没处撒,只能和心腹宦官说。
李辅国自上次太子府行刺未果,马上对太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见了面毕恭毕敬,不笑不开口,早就迎合上太子了。太子也习惯了李辅国的阿谀奉承,失去了他反倒郁郁寡欢,像是丢了件什么东西。
他用温柔的口气道:“辅国啊,朕也是没办法,能留下你的性命就不错了。
你安心去吧,到了云南你去习州,那儿的刺史叫朱松,是朕的家奴。你在那里安心住下,遇大赦即能回来,还可以侍候朕嘛!”
代宗的话令李辅国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又跪倒在地,哽咽道:“皇上对老奴恩比天高、情比海深,老奴虽死不能报答万一。老奴虽想活着回来继续侍候皇上,但老奴的仇家太多,恐路上遭遇不测,先在这里谢过皇上,老奴永远忠于皇上。”
“噢,要是那样,朕派一哨人马保护你,你看派谁去你放心?”李辅国再次感动地流出了眼泪。他道:“谢谢皇上。皇上可派皇城司的孙利保护老奴,他武功好,又是老奴的干儿子,这样方便些。”“好,此事交给程元振,你明天一早就去安排。”程元振点点头道:“放心吧,奴才明天一早就去办。”代宗站起身,对程元振、鱼朝恩道:“你们送送李公公,去吧!”李辅国再次给代宗磕了头,起身离去。
这正是:有心留命又留情,开恩奸宦云南行。
路远别人不放心,偏要干儿送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