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瑾拾起横梁,发现上面豁口密布,惊得身子一颤,横梁脱手跌落,滚到了水潭里。
“嗯……啊!”
苏卿突然醒转,双眼布满血丝,似乎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事。
沈无瑕被她的眼神吓到,愣了一愣,骂道:“傻女人,好端端的寻死做什么!”
苏卿瞪着沈无瑕,一双眼睛呆愣无神,颤声念道:“爹……娘……”
沈无瑕被她的模样吓到,说道:“喂,你怎么了,不要诈我!”
楚怀瑾拍了拍沈无瑕的肩,严肃地道:“这个地方大有古怪,我们快走。”
沈无瑕见楚怀瑾也有些魂不守舍,愈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抱起苏卿便走。
三人往地宫深处行去,离开了鬼火的范围,楚怀瑾停住了脚步,长出了一口气。
沈无瑕不解地道:“怎么回事?”
楚怀瑾探了探苏卿的脉,她瑟缩了回去,似乎十分怕他。他无奈覆上了她的眼睛。
苏卿挣扎了几下,忽然沉沉睡去。
楚怀瑾说:“刚才那个地方吊死过很多人,所以鬼火萦绕,令人心神错乱。”
沈无瑕望着怀里的苏卿,皱眉说:“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会吊死人?而且这女的胆子也不小,怎么会被鬼火吓到。”
楚怀瑾说:“我也觉得奇怪,可能这里是玄衣教处置死囚的地方吧。至于她为什么会吓到……她刚刚从水里逃生,余惊未定,再受到刺激,心志不坚,所以才会受鬼火蛊惑。”
他深看了沈无瑕一眼,沈无瑕别过头去,说:“这不能怨我,谁让她这么小气。”
楚怀瑾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们都身处绝境,生死难测,难得有人对你在意,你何不对她好一点。”
沈无瑕咂了咂嘴,低头望了苏卿一眼,她一张俏脸生得十分精致,柳眉淡扫,桃花眼底睫毛弯弯,的确有几分妩媚动人。
他随口说道:“好吧,如果她死不了的话,我便收了她了。”
楚怀瑾皱了皱眉,对他这不正经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强求他,便向前方行去。
三人来到一个宽敞的房子,房子中央处七彩流光如梦似幻,间或还有水影浮动,十分美丽。
楚怀瑾抬头望了一眼,天花处是琉璃吊顶,吊顶外盛着潭水,水中还有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所以才会将地面照得五彩斑斓。
房子衣角放这着一头烤好的全羊,浓重的香味钻入三人的鼻子里,刺激着他们腹中的馋虫。
楚怀瑾已经一天没进食了,却惦记着上次吃烤羊中了毒,猛咽了几口口水,没有挪动步子。
沈无瑕却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将苏卿放下,自己走到烤羊面前割下了一块腿肉,便要往嘴里塞。
楚怀瑾立即劝阻说:“且慢,这烤羊出现得诡异,必是那怪女人的陷阱。”
沈无瑕大咧咧地道:“爷现在饿了,就算是穿肠的毒药,我也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吃了。”
说罢沈无瑕便将羊肉塞到了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也不顾擦擦嘴角的油光,又去隔第二块羊肉。
“喂,你要不要来点?”沈无瑕嘴里塞着一块肉,口齿不清地说:“反正我们都是那女人笼子里的困兽,生死都不随自己,干嘛还和肚子过不去?”
楚怀瑾不由得有些羡慕他的洒脱,见他吃了一口肉都没事,也干脆抛开顾虑,跟着他一起吃起来。
“有肉无酒,还真是有些遗憾。”沈无瑕割了满满一大盆肉,插在刀锋处自己喂自己,忽然觉得有些不够尽兴。
楚怀瑾说:“你还真是不知足。”
沈无瑕嘿嘿一笑,倚着桌子坐了下来,却意外地摸到了桌下圆润的酒壶,双眼冒光地将酒壶拉了出来,笑道:“看来对吃食有要求的人,总是比一般人幸运。”
楚怀瑾苦笑不得,说:“那怪女人对你还真是照顾。”
两人说说笑笑,分享着美酒与烤肉,难得离开了漫天黄沙和凄风冷月,又有如此美丽的水光作陪,他们兴致特别好,竟然喝得有些微醺。
两人酒足饭饱,楚怀瑾看了苏卿一眼,说:“她还没吃呢,要不要叫醒她?”
沈无瑕摆了摆手,说:“看她那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我们帮她多吃点吧。”
“还吃?”楚怀瑾揉了揉肚子,说:“反正我是吃不下了,就留点给人家吧。”
沈无瑕颤颤巍巍地扶着桌腿站起身,抄起了根羊腿骨,晃动着说:“我才不……御女之术,就是不能让她们吃饱!”
中央的水光忽然黯了一黯,沈无瑕警觉地往那边看去,苏卿仍在躺在地上,显然不是她,他以为自己喝糊涂了,扔下那根羊腿骨,揉了揉眼睛,定睛朝周围扫去,周围一片死寂,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楚怀瑾笑道:“你心虚了?”
沈无瑕皱了皱眉,他对危险何其敏感,从未有过误判,难道今日真是喝醉了?
他耳朵忽然动了动,折下一根羊肋骨便朝头顶射出,只听一声闷响,一个白衣人从空中坠落下来,背对着两人,白衣上一片血红,应是被沈无瑕打中了。
楚怀瑾看见场中多了一人,就立即醒了大半。
那人长发如瀑,随意散落在肩上,身材瘦削如柳,与苏卿竟有几分相似。
楚怀瑾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缓缓转身,一张脸上血泪纵横,吓得楚怀瑾倒退了一步,撞到了桌脚。
她的脸竟然和苏卿一模一样,只是脸色比她白了许多,还沾了污血,乍看之下令人觉得十分惊吓。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楚怀瑾定了定神,朝地上望了一眼,见苏卿仍躺在那边,拔剑拦住了她,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来此吓我们。”
那人双眼空洞,似乎是不怕疼,抵着楚怀瑾的剑刃继续往前走。
沈无瑕刚刚吃饱,被她吓得差点没吐出来,心里十分不爽,干脆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冷然说:“别装神弄鬼了,爷不吃这一套。”
那人嘴角忽然涌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任谁看了都觉得心底发毛。
沈无瑕猛然觉得不对劲,她的身子太轻,跟羽毛般没有任何重量,而且她身上散发着腥臭之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手一软,便让她从手里滑走。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人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令沈无瑕觉得莫名头痛,他捂着头,突然想到了她的来历,惊呼道:“无常索命,她是白无常!”
眼看着她即将掐住沈无瑕的脖子,楚怀瑾猛然挥剑劈去,眼前的琉璃吊顶忽然光芒大作,刺得他眼睛发白。待他回过神来,她却化作一缕黑烟,凭空消失了。
他不禁问:“无常索命?这世上岂会有鬼?”
沈无瑕头痛不已,已经接近了错乱边缘,拿起刀猛然刺了自己大腿一下,借着剧痛清醒过来,咬牙道:“不是,他们是人。他们本是一对侠侣,因为醉心鬼神之术,为中原武林唾弃,所以远走西域,化名黑白无常,游走在黑暗中向人索命。”
“原来如此,不过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沈无瑕说:“他们本来就为中原江湖客不容,自然没人愿意提到他们,加上他们入了阴山后,销声匿迹十余年,江湖中人都以为他们被玄衣教杀了,所以从此江湖之中再也没有他们的踪迹。”
黑暗中传来阴恻恻的笑声,一个嘶哑的男声说:“想不到江湖中还有人惦记着我们,小子,若不是你动手伤了我夫人,我还真舍不得让你死啊。”
楚怀瑾四处张望,房间中央夜明珠光华万丈,自然是藏不住人,周围的墙壁光线晦暗,倒可以勉强藏下人来。
而且那人应该是练了某种音波功,说话声十分发散,一时像从东边发出,一时像从西边发出,根本判断不了他的所在。
沈无瑕灌了一大碗酒,头痛消退了几分,对着空气说道:“两位久不在江湖,未曾听说过在下的名号,却不知在下身上煞气重得很,连鬼神都要敬我几分。”
黑暗中传来一声讶异的问句,“哦?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
沈无瑕自负地昂起头,说:“好说,在下名叫沈无瑕,三岁就克死了爹娘,被扔在荒野,连狼都不敢吃我;八岁通了天眼,可以看见三界神魔;十二岁下了十八层地狱,在生死簿上销了名字,江湖中人称我为‘天煞孤星鬼见愁’,任何牛鬼蛇神走近我都得魂飞魄散。”
楚怀瑾见沈无瑕一脸自信的样子,觉得他的形象瞬间高大了几分,谁知他张口尽是胡话,就连三岁小孩都能听出他在吹牛,哪能吓得住那黑白无常呢?
果然,暗处传来轻轻的爆破声,应该是黑无常在憋笑,却没能忍住,所以才会发出声响。
沈无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发出早就藏在衣袖间的羊骨,朝声源处猛然射去,只听一声闷响,那黑无常哀嚎一声,凄厉却无力地骂道:“你……你会下地狱的。”
“哼。”沈无瑕得意地一笑,擦亮了火折子,往那边的墙上照去。
楚怀瑾清楚地看见,墙上有一个衣衫破烂的黑衣人,胸口被羊骨洞穿,生生钉在了墙上,眼看是活不成了。
他恍然明白过来,黑无常的音波功虽然厉害,却掩饰不了意外发出的笑声,沈无瑕故意逗黑无常发笑,正好可以探出他的藏身所在。如此缜密的心思,令人不得不服。
但他很快又皱起了眉,黑白无常是两个人,为什么黑无常惨死,白无常却无动于衷?他戒备起来,往躺在地上的苏卿看了一眼,心中担忧:苏卿正在熟睡,若白无常对她下手,她毫无还手机会。
楚怀瑾立即朝苏卿掠去,沈无瑕也想到了这点,两人同时抱起了苏卿。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他们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不好!
楚怀瑾刚刚察觉到危险,由白无常假扮的苏卿已经用招魂幡扣住了他和沈无瑕的脖子,将他们按倒在地。
她恨然瞪着他们,恨不得用眼神将他们千刀万剐,挤破腥红的唇,骂道:“你们竟敢杀我夫君,我定将你们拆骨煎皮,不得好死。”
楚怀瑾本想挣脱,却发现她身上有股腥臭,令人恍恍惚惚,几欲晕倒,半点力气也使不上,他朝沈无瑕望去,见对方也是眼皮沉重,去到了半醒半睡的边缘。
“挣扎吧,我会让你们后悔来过这里。”白无常发狂地大笑着,脸上的白肉颤抖不已,令人觉得恶心。
楚怀瑾咬破舌尖,用疼痛维持着清醒,一边尝试运气,一边拖延时间,问:“你究竟给我们下了什么毒?”
白无常看破了他的计策,阴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想要答案,到阴曹地府去找吧。”
说罢她正对着楚怀瑾眉心,从口中吐出一支毒箭。
楚怀瑾挣扎着想翻身躲避,却被招魂幡死死扼住咽喉,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毒箭朝自己射来。
毒箭离楚怀瑾的眉心只有分毫之差了,却忽然势头偏转,反射入白无常的脖子。
白无常双目圆瞪,扼住咽喉,不敢相信这发生的一切。
“怎么会……”
她话都来不及说完,便嘴唇发紫,倒在了楚怀瑾和沈无瑕的身上。
一道白影来到两人脚边,将他们二人拎了起来,竟然是苏卿。
沈无瑕看苏卿的眼神都变了,讨好道:“卿儿,还好你及时出手,不然我们二人的小命都没了。”
苏卿白了他一眼,眼底隐约露出痛苦之色,原来是刚才被沈无瑕刺伤后背,又一番剧动,牵动了伤势。她俏脸微寒,忍着痛问:“你是不是想要解药?”
沈无瑕脸色尴尬,点头道:“是是是,我的心思都瞒不过你。”
苏卿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在两人鼻尖让他们嗅了嗅,他们立即觉得神清气爽,功力又回来了。
苏卿脸上有几分冷傲,说:“我救了你们,待会寻得赦免符,你们可得让给我。”
沈无瑕呸了一口,说:“那怎么行,我们难兄难弟,少了一枚赦免符都活不下去。之前我们也救过你,就算扯平了。”
“你……”苏卿指着沈无瑕想骂,却想起他两度吻自己,心中羞涩,没有骂出口。
楚怀瑾打量着地上的白无常,有些惋惜,平白无故被这两个人摆了一道,却没有得到半点线索。他又朝苏卿看去,见她背上、肩上都是他和沈无瑕创下的伤痕,心中有些愧疚,问:“苏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卿踹了地上的尸体一脚,说:“在水潭的时候,这两个老鬼趁我心神恍惚,用招魂幡蛊惑我,令我差点自杀,幸好你们及时回来救我。沈无瑕救我时我已经醒转了,但是我感应到他们仍潜伏在暗处,而我们对这里的地形欠缺了解,很容易被他们算计,所以假装得了失魂症,降低他们的防备。
后来他们趁你们吃东西时将我掉包,还试图故技重施蛊惑我,让我来杀你们。同样的招数,我怎么可能还会着道?我借机摸走了白无常身上的解药,给他们演了一出戏,就为了最后给他们收尸!”
楚怀瑾暗吸了一口气,心中佩服苏卿心思深沉,同时又有些后怕,倘若她刚才动了私心,没有出手救自己,自己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卿扫了楚怀瑾,将他的心思看得剔透,笑道:“我苏卿虽然魔教之人,但并非薄情寡义,你数度替我说话,我不会看着你死的。”
楚怀瑾无言,她不但城府极深,竟还能看破人心,看来在她面前要多加戒备才是。
苏卿又瞪了沈无瑕一眼,说:“至于救你……我只是顺手罢了。”
沈无瑕才不管那么多,一把揽了她的香肩,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是舍不得我的。”
“哼。”
楚怀瑾见两人间又要展开一场口角,急问道:“苏姑娘,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你在他们身上可有找到赦免符的线索?”
苏卿乌溜的眼珠转了转,眼中浮动出狡黠之意,点头道:“那是自然。”
说罢苏卿弯腰在白无常身上翻了翻,从她怀里抽出一张绣帕,借着夜明珠的流光,绣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倒映在了地上。
苏卿皱了皱眉,她早察觉白无常对怀里的绣帕格外谨慎,其中多半是记载了破关秘密,但她却看不懂绣帕上的字。
楚怀瑾也是一脸茫然,这扭曲蛇形的文字,一看便是西域文,他才疏学浅,竟然从未涉猎。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沈无瑕盯着文字认真地浏览着,眉飞色舞,似乎是在看传奇小说。
苏卿半信半疑地看着沈无瑕,问:“你能看懂?”
沈无瑕从文字上抽回目光,望了苏卿一眼,摇了摇头,满脸遗憾地说:“不懂。”
苏卿皱眉道:“你说谎,刚刚你明明……”
沈无瑕没正形地笑着说:“你知道我最喜欢新奇的事物的,第一次见这西域番文,我有些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