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在外部世界中从事艰苦的劳动,必须面临一切危险与考验,因此,他们必须面对失败、进攻和不可避免的错误;不时受伤或被征服;常常误入歧途;因此,在任何时候,他们都必须刚毅坚定。但对于妇女,她们坚决保护她们免受这一切损害;在他们的家里——在妇女料理下的家里——除非妇女本人出于自愿,否则,她们没有必要卷入危险、引诱、错误或进攻之中。
这,便是家的实质——它是和平之宫,是庇护所,不但能使人逃避一切损害,而且可以逃避恐惧、疑虑和分裂。家倘若不如此,便不成其为家了;倘若外界生活所含的焦虑渗透到家之中;倘若夫妻任何一方允许外界那个千变万化的、陌生的、没人爱的敌对社会跨入家的门槛,那么,家便不成其为家,只能是外部世界的、被人们蒙上屋顶、在其中生火煮饭的那部分罢了。
然而,家只能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维斯塔的一座殿堂,是家神守护下一座温暖的殿堂,那么,除了那些能得到它以爱相迎的人以外,谁也不容许接近它。只要它的屋顶与炉火仅仅是更高洁的灯与阴凉处——如同荒野中岩石旁的阴凉处,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灯塔的光亮——只要它名副其实,符合人们对家的赞扬,它就是真正的家。
真正的妻子,她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家便围绕着她出现在什么地方。她头顶上也许只有高悬的星星,她脚下也许只有寒夜草丛中萤火虫的亮光,然而,她在哪儿,家便在哪儿;对于高洁的妇女,家在她周围覆盖的面积很广阔,胜过柏树遮住的天空,胜过橘红色的彩绘装饰;它为无家可归的人洒下柔和的光。
铁匠
——[法国]左拉
在铁匠身上,
我找到了我们的艺术家们煞费苦心地在希腊死人的肉体上寻找的现代雕塑的线条。
我不自觉地认为,他就是因劳动而变得伟大的英雄,
是我们时代的不知疲倦的儿子,是他在烈火中用铁材锻造明天的社会。
铁匠长得高高大大,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个儿,两个肩头满是肌肉疙瘩,面孔和臂膀被炉火和锤子迸起的铁屑炽染得黝黑。他有一个四四方方的脑袋,一簇乱蓬蓬浓黑的头发下面,生着一双孩子气的蓝色大眼睛,像钢一样明亮。他还有一个宽大的颔骨,发出笑声和喘息声来,就像他那巨大的风箱在狂欢和呼啸;当他以力气十足的姿态抡起臂膀——这是他常年在铁砧旁边劳动养成的习惯动作——会使人们似乎忘记了他已年过五旬,他能举起绰号叫“小姐”的二十五斤重的铁锤,挥舞着这厉害无比的“姑娘”,从村东一直走到村西。
我有幸跟铁匠在一起住过一年。那一年正赶上我生病,需要休养。我身心憔悴,离开了家,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找一个能够安安静静地工作的地方,以便恢复自己的精力。就这样,一天黄昏,我在旅途上错过了村子,却远远望见一个铁匠铺,火光熊熊,坐落在两条大路交叉点的路旁,显得那样的孤独。敞开的大门里射出了灿烂辉煌的火花,宛如十字路口燃起一堆篝火;对面沿溪边的一行白杨树也像火把一样冒着青烟。在落幕的黄昏中,远远地传来了铁锤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某个铁骑兵团在逐渐接近地驰骋而来。没有多长的时间,我就来到了那敞开的门前,在强烈的火光里,在震耳欲聋的响声里,在滚雷般的震动里,我停住了脚步。看到人的双手把烧红了的铁杆卷曲、伸直的这幅劳动场面,一股无限的幸福和快慰涌上了心头。
这个秋天的傍晚,我第一次看到了铁匠。他正在打一片铁铧,他没有穿上衣,露出粗壮的胸脯,每呼吸一下,肋部便显现出久经锻炼的钢筋铁骨般的肋条。他身子向前一倾,猛地一下,把铁锤抡下来,就这样,片刻不停地、灵便而持续地晃动着身体,肌肉紧张而有力地伸展收缩;铁锤按照一个有规则的圆圈环转,迸起点点火星,留下条条光尾。铁匠就这样挥舞着“小姐”。那个,也许是他的儿子,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用钳子夹住烧红的铁块,从另一面敲打,以至于被老头子手里那“姑娘”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声所淹没。笃、笃——,笃、笃——,犹如母亲庄严的声音,在鼓励婴儿伊呀学语。“小姐”欢快地跳着舞,抖动着裙衣上的钻石,她每次跳落在铁砧上,犁铧便留下她的一个脚印。一股血红的火焰一直飞溅到地面,照亮了两个工人的魁梧的身躯,将他们的远大的身影一直送到打铁间阴暗而又乱糟糟的角落。熊熊的火光逐渐暗淡下来,铁匠手中的“小姐”停止了舞蹈。他浑身黝黑地站立在那里,手拄着铁锤的把柄,任脑门的汗珠滚滚流出。他的两肋还在忽扇,在他儿子慢慢推拉着的风箱的呼呼声中,我清楚地听见他喘息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就投宿在铁匠家里,不再离开。在打铁间上面,有一间空着的阁楼,铁匠让我住在那里。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天还没亮,我就被震响全屋的欢笑声唤醒。在我的阁楼下面,铁锤已在飞舞。“小姐”把我当懒汉对待,她震动着楼下的天花板,使劲全力要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她把我那摆设着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的破旧房间摇撼得吱吱作响,催我赶快起床。我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向下面走去。楼下,炉火正红,风箱呼啸着,一堆蓝里透红的火焰从煤炭中升起,像一颗星辰在鼓吹炭火的疾风里灼灼燃烧。铁匠正在计划着一天的活计。他在一个角落里搬运铁块,翻弄制成的耕犁,细细地观察着上面的每一个瑕疵,他看见了我,就手掐着腰,呵呵地冲着我笑,那张大嘴直咧到耳根。能够五点钟就把我从床上吵起来,这在他是件开心的事。我认为他早晨是故意敲打铁锤的,为的是好让铁锤的可怕喧闹把我从美梦中拖起。他用那粗大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就像父亲对着孩子讲话似的,俯下身子对我说,如果我在他的废铁堆里生活,我的身体就会很快复原。然后我们都坐在一辆翻倒在地面的破旧篷车的底板上,一块儿喝白葡萄酒。
后来,我白天大都是在铁匠铺里度过的。特别是冬季和阴雨天气,我整天都在那里。很快,我对这种劳动着了迷。铁匠把铁块随心所欲地摆弄,这场持久的战斗像一出感人肺腑的戏剧,使我激动不已。看着从炉火中夹出来放在铁砧上的铁块在铁匠的攻无不克的努力之下像柔软的蜡一样卷曲、伸直、揉成一团,我啧啧称奇。犁体做成了,我就蹲在犁体前面,却再也认不出前一天那块奇形怪状的废铁来。我细细端详着每一个零件,似乎是力大无比的手指在不借助火力的情况下把它们捏成这个样子的。这使我不禁遐想着一位远远眺见过的姑娘,在我对面的窗下,整天用她那纤细的手拿着黄铜丝制成一根根枝茎,再用丝绒把手工做的紫罗兰花缚在上面。
我从没见过铁匠唉声叹气。他白天需要干十四个小时的活儿,晚上却总是乐滋滋的,喜笑颜开,用心满意足的神情挥动着手臂。他不感伤,也从不知疲倦。也许就算是房子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
冬天,他说他的铁匠铺里再舒服不过了。夏天,他把门扉大开,让干草的清香随风扑进。夕阳西下之际,我总要走到门前,在他身旁坐下。那里正是半山腰,可以鸟瞰整个辽阔的山谷。耕过的田畴织成一望无际的地毡,消失在地平线尽头、黄昏的淡紫色的微光里。有了这副大自然的美景,我们感到亿万分地幸福。
铁匠喜爱说笑话,他告诉我,所有这些土地都是他的;他还告诉我,他的铁匠铺给这一带供应耕犁已经有两百多年。这是他的骄傲。没有他,什么庄稼也长不出来。平原上,五月碧绿,七月金黄,这块色彩变幻无穷的织锦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像热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爱庄稼,赶上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他便高兴地如同小孩子;看到令人发愁的乌云,他就举拳咒骂。他常常指给我看远处几块还没有他脊背大的土地,向我叙述某一年他为这块燕麦地造的一部耕犁。农忙季节,他偶尔会撂下铁锤,走到路边,手遮阳光,驰目四望。他看见自己制造的无数耕犁在啃噬泥土,开出一道道垄沟,前面、左面、右面,到处都是。耕牛缓慢地前行,像推动着千军万马。犁锋在阳光下闪烁,发出银光。然后,他向我招手,叫我去看看他的耕犁在做着多么“神圣的工作”。
所有这些在我的阁楼底下丁丁当当的铁材,向我的血液里注进了铁质,这比服用药房买来的药对我更有效。我喜欢这种喧闹,我需要这种铁锤与铁砧碰撞发出的音乐,以便从其中可以倾听出人生的味道。在被风箱的轰鸣弄得欢腾活跃的房间里,我的身心逐渐康复。笃、笃——,笃、笃——,这铁锤成了调节我的工作时刻的愉快的钟摆。在劳动最紧张的关头,铁匠发威了,烧红了的铁块在着了魔似的铁锤的跳跃下铿锵作响。这时,我的手腕也如同感染了一股巨大的活力,很想大笔一挥把这个世界夷为平地。不久,当铁匠铺重归于平静,我的脑海里也万籁俱寂下来。我到楼下,看到那些被征服而还在冒烟的金属,为自己微不足道的工作深感惭愧。
啊!在午后酷热的当儿,他是多么壮美矫健!他上身直裸到腰间,肌肉突出而坚硬,犹如米开朗基罗创作的力感极强的巨大雕像。在铁匠身上,我找到了我们的艺术家们煞费苦心地在希腊死人的肉体上寻找的现代雕塑的线条。我不自觉地认为,他就是因劳动而变得伟大的英雄,是我们时代的不知疲倦的儿子,是他在烈火中用铁材锻造明天的社会。他也用铁锤来做游戏。当他开心取乐的时候,就抡起“小姐”,全力以赴地敲打。于是在他周围,在玫瑰色的炉火的光辉里,响起一片雷鸣。我仿佛听见了劳动着的人民的声息。
我那懒惰和多疑的毛病,就在这里,在这铁匠铺里,在无数耕犁中间,逃离得无影无踪。
幸福
——[法国]卢梭
幸福是不容易抓住的,它总是游移不定,
而上苍也并没有让它常驻人间。
幸福是不容易抓住的、它总是游移不定,而上苍也并没有让它常驻人间。世界上的一切都瞬息万变,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环顾四周,万物皆变。我们自己也处于变化之中,今天爱的人或许明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要想在今生今世追索到至极的幸福,那只能是做梦。
因此,我奉劝各位,当自己惬意时便纵情享乐,万不可因一念之差而失去满足的情趣;同时,也别想将片刻之乐永系在身,这种念头不过是痴心妄想。所谓幸福者,其实根本就没有这种人;而心满意足之人则随处可见。心满意足的事情常常让我记忆犹新。此种情感缘于我感觉的强烈驱使,是我之所见所闻的必然结果。幸福并没有悬挂招牌,因此想要同它有过深交,惟一的途径便是走入幸福者的内心。而心满意足的情绪却表现在于人的眼神、举止、言谈、步履,它会让旁人受其感染,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入行列之中。当你在节日里看到人们尽情欢乐、喜笑颜开、神情容颜中流露出穿透生活阴霾的喜悦之情时,难道不会感到这是生活中最甜美的享受吗?
如果我是富豪
——[法国]卢梭
为了成为自己的主人,
我们将是自己的仆从,
每个人都被大家服侍。
我不会到乡间为自己修建一幢别墅,也不会在穷乡僻壤筑起杜伊勒利宫,我要在一道林木葱茏、景色优美的山坡上拥有一间质朴的小屋,一间有着绿色挡风窗的小白屋。至于屋顶,我会把那茅草换成瓦片,这样在任何季节都将是最惬意的。因为瓦片比茅草干净,色调更加鲜明,而且我家乡的房子都是这样的,这能够让我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
无需庭院,但要一个饲养家禽的小院子;我无需马厩,但要一个牛栏,里面饲养着奶牛,每天为我带来新鲜的奶汁;我无需花圃,但要一畦菜地;我无需宽大的花园,但要一片如我下面所描绘的果园。树上的果子不必点数也不必采撷,供路人享用;我不会把果树贴墙种在房屋周围,使路人碰也不敢碰树上华美的果实。然而,这小小的挥霍代价轻微,因为我幽静的房屋坐落在偏远的外省,那儿金钱是不多的,但食物丰富,是个既富饶又穷困的地方。
然后,我邀请一批由我精心挑选出的朋友。男的喜欢寻欢作乐,而且个个是行家;女的乐于走出闺阁,参加野外游戏,懂得垂钓、捕鸟、翻晒草料、收摘葡萄,而不是只会刺绣、玩纸牌。那儿,都市的风气荡然无存,我们都变成山野的村民,每晚都有不同的活动恣意寻欢。白天,我们聚集在一起参加户外锻炼以及劳作,这样会使我们食欲大增。我们的每餐饭都是盛宴,食物的丰富胜似佳肴。愉快的情绪、田野的劳动、嬉笑的游戏是世上最佳的厨师,而精美的调料对于日出而作的劳动者简直是可笑的玩意。这样的筵席不讲究礼仪也不讲究排场:到处都是餐厅——花园、小船;树阴下,有时筵席设在淙淙的泉水边,在如茵的草地上,在桤树和榛树之下;客人们手端丰盛的食物,欢快地唱着歌,歪歪斜斜地排成行列。草地桌椅、泉水环石当放酒菜的台子,饭后的水果就挂在枝头。上菜不分先后,只要胃口好,何必讲究客套;人人都喜欢亲自动手,不必假助他人。在这诚挚而亲密的气氛中,人们互相逗趣,互相戏谑,但又不涉鄙俚,毫无虚情假意和约束之感。完全不需要讨厌的仆人,因为他们会偷听我们谈话,低声评论我们的举止,用贪婪的目光数我们吃了多少块肉,有时迟迟不上酒,而且宴会时间太长他们还唠唠叨叨。
为了成为自己的主人,我们将是自己的仆从,每个人都被大家服侍。我们任凭时间流逝,用餐即是休息,一直吃到太阳落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如果有劳作归来的农夫荷锄从我们身边走过,我要对他讲几句亲切的话使他高兴;我要邀请他喝几口佳酿使他能够暂时忘记身体的疲劳。由此我的内心又会呈现出些许的喜悦,并悄声对自己说:“我还算是个好人。”
乡民的节日,我会和朋友赶去助兴;邻里的婚礼,也少不了我的凑趣。我给这些善良的人们带去几件同他们自己一样朴素的礼物,为喜庆增添几许欢愉;作为交换,我将得到无法估价的报偿,一种和我同样的人极少得到的报偿:倾心交谈和无比的快乐。我在他们的长餐桌边就座,高高兴兴地喝喜酒;我随声附和,同大家一道唱一首古老的民歌;在谷仓里,我们一同跳舞,心情犹如参加了巴黎歌剧院的舞会,不!比那里更加欢畅。
幸福的寄托
——[法国]霍尔巴赫
每个人的幸福依赖于他在一些人的内心引起并培养起来的种种情感。
在现在的世道下,德行远不能使实践它的人得到安乐,反而会使他们时常陷于不幸,给他们的幸福安置些连续不断的障碍。这些都是常常被人们说,并在实践中已证明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