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伸手招出了方才那个紧贴着她裙摆的小鬼，说：“小猪就是他，小猪是个人。他才死没多久，神智也不大清楚。”
果然，小鬼见到活人就要往上扑，一股阴惨惨的凉风扑面而来，湿透了的沈扣立刻回以三个大喷嚏。
“小猪别闹！”女鬼温柔地控制住小猪，听到她的声音，小猪慢慢平静下来。
“就是他。小猪死的时候年纪小，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口中得知肇事逃逸的车牌号。本来打算等到这里事了了，就带着小猪去找肇事者报仇。”
女鬼的脸有点红，沈扣大声地问：“等这里的事了了……哦，感情说我呐？”
女鬼情不自禁拍了他一巴掌：“那不是不知道你……”
“我，我什么？”
“你……”女鬼犹犹豫豫地说：“你，那么……”
“贱！”沈扣看她不好意思，就替她说了。
女鬼的脸更红了。
沈扣挠挠汗湿的头发，又去打量小鬼。小鬼六七岁的年纪，死的时候还短，不懂得控制怨气，浑身上下黑雾翻滚。
“大姐，你让他收敛点，让我看看他长啥样。”
女鬼玉手一抚，黑雾在她的牵引下融入小鬼的身体，也让他的身体更加凝实。
沈扣有些不忍心看。
小鬼的样子惨兮兮的，头是碎的，满脸满身的血。小胳膊小腿上还带着被压折的痕迹，软软地有些不受力。
沈扣艰难地抹了把脸，偏过头去。
“你哭了。”女鬼眼尖地看见沈扣眼底泛着泪光。
“谁，谁哭了！大老爷们的，像样子么。你可别瞎说啊。”
女鬼掩口轻叹：“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想瞒得了我么？不过这件事你也帮不上什么。还不如别放在心上，徒惹人伤悲。”
沈扣很快就忍下了泪意，油嘴滑舌地调戏女鬼：”想不到啊，大姐还是个高——龄（几百岁），文艺女青年。这一套一套的。还徒惹人伤悲，小弟我早都悲伤逆流成河了都！无他，唯光棍尔。“
想了想，沈扣说：”行了，鬼有鬼道，人也有人道。有件事就是你做不了的。“
女鬼好奇：”哦？什么事？“
沈扣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向后一仰，自由落体砸在床上：”你猜！“
”嘿嘿嘿嘿，不卖关子了。大姐，你们，报仇容易，见亲人却难。就你，你们，这一脸死人样，还不得把人吓坏喽？还得是我出马。你问问小鬼，他家在哪里，父母都叫啥。我得空了就去看看，好歹知道他爸妈过的咋样。“
女鬼没想到流里流气又烦又贱的沈扣也能有这么，乐于助人的时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沈扣四肢摊平，大声悲叹：”唉，就因为我没正行，人人都以为我是个大坏蛋，坏到骨子里。天哪，你不分贤愚枉作天——“
”行了行了，才被你感动，你就非得作践自己。“女鬼没好气地说。而后两手交叠在小腹侧方，臻首微垂，行云流水般做了个古礼：”这件事，拜托你了。小女子先行谢过。“
…………
…………
啪——
沈扣反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你说你咋就那么贱呢！非要揽事儿，非要揽事儿，揽出事儿了吧？“
时间已经是两天后了。沈扣两天前出门时候的一身T恤加休闲裤已经灰扑扑的，鞋上沾满了泥。细看，还会发现，满是灰土的裤子膝盖处磨破了口子，休闲裤成了丝丝缕缕的乞丐装。
这已经是外地了，城市之间的一个山沟沟。沈扣都想象不到为啥两个一二线城市中间还有这种穷山恶水。山村叫富荣村，就跟名字叫有财的多半是穷人一样，富荣村一点都不富。村里到处都是黄土道，窄的三轮车都只是勉强过。整个村子里只有一家有一辆三轮车，带后车斗的那种，样子有点像城里收废品开的小车。
沈扣答应了去看看小鬼爸妈过的怎么样，第二天就找胖子黑进了警局的户籍资料。那山村里有户籍的只有二十几人，小鬼若非是他爸带他妈到城里看病，而后又出了车祸，恐怕死了都还是个黑户呢。
沈扣照着地图查了又查，也没弄明白那个富荣村到底在哪儿。最后还是淡水鱼，不知道问了谁，才知道富荣村是在地图上标明的黑山镇下属的新屯村和王家村中间大山沟沟里的村子。富荣村本身也不算是村子，只能说是新屯村里的小团体。自己虽然都富荣村富荣村的叫，但是根本没登记！整个村，就是一黑村。
沈扣一听是这情况，本着认真负责的美好品德，正好也赶上了大周末，就在休息日的时候，自己摸进了山沟沟里。
在先后坐了火车、汽车、三轮车之后，又驾着11路走了三个小时，沈扣终于站在了富荣村口。
村口，一个老汉正吧嗒吧嗒抽着烟。烟是自己卷的，里面放的也不是烟丝，而是一种会发出刺激性味道的烟的植物叶子。
沈扣对着手机调整出一个让人信任的笑容，上前问：”大爷，问您打听个事儿。王小宝家，是在这个村儿里不？“
大爷：吧嗒，吧嗒，吧嗒。
大爷不说话，也不知道听见没有，急的沈扣抓耳挠腮。他凑近大爷耳边，大声喊到：”大爷，王小宝家是在这里不？“
大爷抽烟的动作一顿，浑浊的老眼似看非看了沈扣一眼，背着手起身：”哪个王小宝嘞？“
沈扣不疑有他，赶紧回答：”就是被撞了的那个。“
大爷烟杆子往腰间一别，两条都伸不直的老腿倒腾的飞快，把沈扣远远甩在身后。等到大爷停下，沈扣刚要喘几口气儿，只见大爷两手掐腰，用主席指点江山的架势，大嗓门传遍了整个村子。
”娃子们，歹人来喽！操家伙——“
沈扣一愣：”哎，不是，我咋就歹人了呢？这还啥都没干呢……“
”你还想干啥？“大爷立刻倒打一耙：”人家里都那样子喽，你还来不罢不休地，欺负俺们村子里没人喽？“
大爷一声喊之后，村子里”砰砰“的开窗子开门声音连绵不绝，三五十号人浩浩荡荡将沈扣围了个结实。沈扣打眼一看，人群里头，有拿着铲子扫帚的妇女，有拎着锄头耙子的老头，还有几个拿着弹弓握着石子的小娃娃。
沈扣被大爷坑了一把，群情激奋起来，一个个吵吵嚷嚷地叫喊着：”不能放过他。“
”敢欺上门来，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
”俺亲家还好几十口子人嘞，可不惧你们。“
沈扣失笑：”你们是谁？我就一个人。这都叫什么事。“
这时人群后头颤颤巍巍地走来一个中年男人，黄土一个颜色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生活的愁苦。
他一来，人群立刻给他分开一条路。男人上前，沈扣以为来了什么重要人物，赶紧小跑几步，上前敬烟。哪曾想那男人一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我求求你了！俺娃子都叫你们城里人给撞死了。俺不敢追究你们，就求你们高抬贵手，那个，莫叫俺们赔钱了。为了这摊子事，俺，俺今年的地都荒废了，一分钱都没有。吃的还靠着左右邻居施舍，你要是再逼俺，俺还不如也给压死了，一了百了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