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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年一过就到立春,是皇子弘宿生辰。每年圣上都会恩准梅贵妃召家人入宫小叙,为弘宿庆生。梅贵妃人在深宫也听闻一些“命犯桃花”的流言蜚语,就特地嘱咐梅卿带着梅玖一起入宫。

梅玖得知能进宫,兴高采烈地满屋子找礼物。可她在绣楼里寻摸许久,又跑去崇礼堂翻了半天博古格,都觉得拿不出手。她抬头看到墙上挂的那幅悬崖腊梅图,灵机一动,宫里什么奇珍异宝都不缺,不如她亲手画一副画,礼轻情意重。

锦瑟习惯了主子突如其来的作风,替她准备好了文房四宝,可是她坐定提着笔悬在空白的纸上许久,不知从何下笔。论起作画,她还不如孩童,这竟是头一遭。梅玖把锦瑟支开,让她去泡壶茶,自己则认真的对着宣纸较劲。

恰巧夜青玉一身墨绿色碧罗缎长袍,无意经过崇礼堂,看到大门外敞,里面有个望着桌面发愁的粉色身影,不禁驻步。

梅玖人面桃花,一身粉红色长裙朱唇杏眼都花着心思仔细涂抹,她撅着嘴自己生闷气的样子娇媚可爱。

她拿着笔极认真的斟酌许久,终于落笔在纸上郑重的画了个圆,点了一堆点,然后满意的放下笔看着自己画的四不像,不禁自己笑起来。怎得这样丑,若是让梅朔或是夜青玉看到,肯定又是一通奚落。

刚想到夜青玉,就听到锦瑟在门外问道:“咦?夜公子,你怎么不进去?”她端来一壶龙井,看到这俩人一里一外谁也不动,忍不住发问。

梅玖讶异回头看到门外的翩翩公子,窘迫的抽出一张宣纸盖住刚刚的那副“画”,心里暗骂,为何每次碰到他都这么狼狈。

夜青玉偷看被锦瑟撞破,对梅玖作揖行礼,很大方的走进厢房中。

锦瑟把东西摆好,见二人只是相看不语,心里明了,立刻伶俐的快步退出门外,并小心带上门。

夜青玉走到桌前,与梅玖一桌之隔。他一本正经的指着薄薄的宣纸上隐约透出来的“大作”不明所以:“这是?”对方一板一眼的回答:“橘子。”

夜青玉出乎意料,歪着头看了半天,好笑的摇摇头,作为京城出名的大小姐,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想到她的画画水平竟是出人意料的差,简直无药可救。

梅玖不服气的瞥了他一眼:“你可是在笑话我?”她一问,夜青玉愣了下反问:“我刚刚笑了?”

梅玖自上次的事情还在生他气,她就不信他能画出什么大作来:“怎么,看起来你好像觉得比我画的好啊?还望请夜公子不吝赐教。”

夜青玉茫然问道:“让我教你画画?”

梅玖道:“几日后是宿儿生辰,我想送他一幅画。听闻家父对公子赞许有加,称公子麒麟英才,这对公子来说一定是手到擒来吧。”她一时兴起让夜青玉教她画画,胡诌的理由说出口也是一本正经。

夜青玉点点头道:“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只是……”他特地别有深意的用手指在梅玖的画上点两下继续说,“小姐若自知画的不好,选别的礼物就是,何必难为自己。”

梅玖青筋暴起,全靠自己的修养压抑咆哮的冲动,仍旧莞尔一笑说:“全天下所有奇珍异宝都在宫里,唯独我的心意比这些更可贵。我自知画画不好,却仍要送他一幅画,难道不觉得很感人吗?”

夜青玉很认真的摇头道:“何必难为自己。皇子年幼,怕是无法欣赏得了小姐的大作。”

“你!”梅玖瞪着他愠气。夜青玉见她嗔怒的样子心情大好,欲眉开眼笑又一本正经的对她说:“不瞒小姐,梅大人今日邀在下一同赴钦天监监正梁大人的宴,怕是没时间教小姐了。以小姐的资质,怕是每个三五年是画不出一幅画作。”

梅玖气得小脸发白,他越是不肯,她便偏要他教:“哦?夜公子初来京城,小女竟不知公子与钦天监还有交情。”

夜青玉不疾不徐的说:“梅大人见在下懂些命理之说,特引荐在下与梁大人结识。”

梅玖故意羞辱他:“梁大人肯定是看在父亲的颜面上不好推辞,你可别真以为自己卓而不群。公子若是想借机巴结梁大人,在钦天监某个一官半职,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夜青玉不怒反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怎得会有如此没风度的人!梅玖郁闷的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他这个厚脸皮辩驳。

夜青玉对她的讽刺充耳不闻,自顾自开始研磨,纤长的手指优雅的捏着磨石在砚台中转动,发出流畅的摩擦声。他刀刻似的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俊朗的轮廓,正盯着桌上铺好的宣纸盘算:“小姐可想好要画什么?”

他到底还是肯教自己,梅玖心里的委屈顿时没出息的烟消云散,兴致勃勃的说要把天下画给弘宿做礼物。

夜青玉看着她说着要画哪里的山和哪里的水,眼若春波趁得一片兴奋的潮红,眼中常有的冷漠也生了温暖。她是那么洒脱,生气便怒不可揭,高兴便开怀大笑,随心所欲的生活。和这样的梅玖在一起,他也会不自觉地洒脱起来,身心都放松下来。

梅玖察觉到炙热的目光,疑惑的抬头看他,他已转了心神说:“先画山吧。我慢慢画,小姐在一旁观摩。”寥寥几笔,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画便完成,山间许多条瀑布倾泻而下,汇入一汪清潭,流入大海,示意海纳百川。

夜青玉画完,将笔舔好递给梅玖,梅玖一笔下去,一条颤颤巍巍的线出现在纸上。她自己都不忍直视,偷偷看了眼师傅,对方却已经充分做好心理准备,并没有嘲笑她。夜青玉站到梅玖身后,一只手握在她拿笔的手上,带着她一笔一划的在另一张纸上重复着刚刚的动作。他宽厚的胸膛紧贴着梅玖的后背,结实可靠,耳边是他的气息,一呼一吸间似乎将梅玖的心扰得天翻地覆。

她好像被扔进热锅里煮一般,浑身发烫,根本无法思考。莫说是学画画了,就是她用的哪只手自己都不知道了。她僵硬的随着夜青玉画了半天,停下时才反应过来,慌张的藏起羞怯,低头一看自己已经临摹了一副类似的画,虽然仍拿不出手,但以可以辨认所画为山,这对她来说是进步很大。

夜青玉后撤一步,淡淡的说:“今日就学这些吧,明日我来教你画河流。”一时,冷风猛冲向梅玖身后,她心里一颤,刚刚的娇羞顿时化为乌有。她为自己三番两次的失去理智而感到懊恼,没了兴致:“时间紧迫,此次就算小女请夜公子代笔作画吧。公子还要去见梁大人,小女就不留公子了。”之后拿起夜青玉自己画得那幅,看也不看另一幅歪歪扭扭的画,转身离开。

她一路快步走回绣楼,一个人把自己关在闺房中。回想起今日她失态的样子,为何会为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浪费心神,如今这般窘境真是可怜。

立春之日,梅玖随梅卿入宫。进了重重宫闱,梅玖跟在梅卿身后规规矩矩的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梅贵妃居住的景润宫。到宫门口,梅贵妃宫里的掌事宫女锦寿已经带着两名宫女在宫门口等候多时,几位领路总管行礼后离开。

景润宫位处东六宫,距离圣上居住的地方并不近。为了防止因雷火接连被焚毁,东六宫每个院子都独立存在,被几堵高耸的用红砖贴砌的朱墙围起相隔。景润宫洁白质匀的汉白玉台基上,精致华丽的歇山及重檐屋顶和贴金彩绘的重拱结构支撑起黄、绿、蓝三色相间的琉璃瓦顶,在湛蓝清透的天幕映衬下,显得格外绚丽璀璨。

早春的景润园子静谧安详,庭院内还被积雪覆盖,圣上因梅贵妃的姓氏而在宫墙内种了许多白梅树,说这白梅的性子与梅贵妃很像,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些白梅此时正是时候,开得满树一串串不留空档,在阳光下疏影依稀,斑驳在不远处的一口藻井上,井中潾潾,在朱墙白雪下别有一番韵味。

因为常来,梅玖与这里伺候的几位宫女颇熟络,一改刚刚的拘谨,也不等人通报,大声唤了声“姑姑”。梅卿干咳了一下,梅玖立刻安静下来,又继续退到父亲身后,低眉顺眼的跟着。几位宫女跟在她后面偷笑,问天下有几人敢向她这般拿皇宫当自家,叫梅贵妃姑姑,叫圣上姑父,辈分论得毫不含糊,如今和梅大人在一起反而乖巧了,难得有她怕的人。

梅贵妃闻声走出来,身着赭红牡丹彩绣竖领袄和淡桃红色红丝压脚长裙,腰间佩戴所有梅氏女子皆有的金玉坠领,头上并没有过多的珠钗装饰,简单的绾牡丹发髻,这么一看,怕是平日里也不甚打扮。她发间插了一根坠玉步摇,随着她快步走出来,步摇上的玉坠四处乱晃,增添灵动。

梅卿领着梅玖毕恭毕敬的向梅贵妃磕头拜见,梅贵妃温柔的扶起二人:“兄长,说了很多次了,你我不必拘礼。”

梅卿作揖回答:“回娘娘,这里是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您是主子,礼法不能废,下官理应向娘娘行……”

梅贵妃懒得听梅卿每次长篇大论的说辞,直接打断他,摸了摸梅玖冻得红红的小脸说:“一不留神玖儿都已经及笄了。”梅卿只好候在一旁,让二人说话。

二人挤眉弄眼的对视一笑,都明白梅贵妃打断梅卿的用意。此话问得梅玖心中酸涩,明明她中秋时也进宫了,梅贵妃说得好像许久未见一般,在深宫中度日如年才会有此话出。她想开解梅贵妃深宫幽怨,佯装不满道:“姑姑,平日里玖儿一听到有人说这话,下一句定是该说亲事了。今日来姑姑这里讨清净,姑姑可休要在念此事。”被梅玖这么一搪塞,梅贵妃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瑟瑟笑起来。

“不得无礼。”梅卿在一旁训斥梅玖。

梅贵妃烦他总是恪守陈规,便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拉着梅玖的手去花园说话。坐在院子里,梅贵妃嗔怪的看她一眼继续说道:“你个人精,怎生得如此伶牙俐齿,真不知随了谁。”梅玖笑道:“都说我和姑姑年轻时候很像,天资聪颖、貌美如花,自然是随了姑姑。”梅贵妃被她逗得咯咯笑,看到梅玖手里的细长锦盒问,“厉害丫头,你这拿的什么?”

“送给宿儿的。”梅玖笑吟吟的看着梅贵妃,拉起她的手要进屋,梅贵妃下意识的抽回手,可梅玖依然触摸到一双冰凉粗糙的手。她一把拉起梅贵妃的手摊开一看,手已生疮,心疼的问:“这是哪般?如何会把手冻成这样?”梅贵妃抽回手,眼神淡淡的看着地,嘴里说着没事,语气尽是无奈。梅玖望向跟随梅贵妃的锦寿,后者为难的望着梅贵妃,编了一个冬夜摘梅花什么的借口。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萧皇后所为,碍于梅贵妃的宫里有不少各宫眼线,如今她若口无遮拦,逞一时口快,恐怕会给梅贵妃招来祸端。

梅玖正不知何处泻火,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正殿门后探出来,他黑溜溜的大眼睛嵌在一张白嫩嫩的小肉脸上,正好奇的打量她和梅卿。梅卿立刻行君臣礼叩见皇子,而弘宿也本能的回了句奶声奶气的:“免礼。”

梅贵妃招手叫他过来,他快步跑来藏在梅贵妃裙子后,偷偷打量梅玖。

梅玖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莞尔一笑,拉着他胖嘟嘟的小手问:“宿儿,许久不见可还记得我?”

弘宿点点头,稚嫩的声音说:“宿儿记得,你是玖儿姐姐。”

梅玖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喜欢得紧,忙捧起小脸亲了一口说:“玖儿姐姐最喜欢宿儿了。拿着,这是给宿儿的礼物。”

弘宿一看有礼物,立刻接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展开画一看,在画的右上角写了四个大字:上善若水。牌匾的字体娟秀,笔画转折苍劲有力。这四个字出人意料却用得甚妙,此时弘宿为小皇子,以梅贵妃处事方式,处处避其锋芒就为了保弘宿平安。

如果这幅画如常人所想写的是海纳百川,则颇有隐晦的意思,怕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拿它大做文章。而梅玖将这幅画提名为上善若水,则没有任何破绽,只是一幅普通的赠画,是家人对孩子的期望而已。

梅贵妃双眼噙着笑,看到“上善若水”四个字心思一动便明了梅玖的苦心,欣慰的说:“玖儿有心了,画得真好。你那么疼他,他就是忘了母妃是谁,也断不会忘了玖儿姐姐。”

锦寿瞧出气氛缓和,也附和说:“是呀,小皇子小的时候,只要是玖儿小姐来,小皇子的脚都不曾落地,都是玖儿小姐抱着、背着的。现在玖儿小姐来得少了,小皇子还经常念叨呢。”

“念叨什么?”梅玖顺嘴问。

“念叨说没人陪皇子玩了,皇子呀平时功课繁忙……”锦寿继续说,被梅贵妃瞪了一眼,立刻停下低着头。

梅玖知道宫中的人都是捧着太子而没人在意他这个皇子,包括那些王公贵胄府里进宫伴读的孩子,也都是围着太子转,而他年纪这么小就要处处忍让太子,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梅玖费力地把弘宿抱起来问:“宿儿可认得上面的字?”弘宿点点头,白嫩的小手指着锦寿展开的画上那四个字认真念道:“上善若水。”梅玖夸赞他聪明。

梅卿和梅贵妃去了配殿关起门说话,梅玖陪弘宿在景润园里玩,她并不好奇他们说什么,无疑就是如何为了家族荣耀忍辱负重一类的话。她和梅卿不亲近,也有这个原因,她无法理解父亲这样为了家族荣誉委屈求全到底有何意,也不爱听家国大义。

梅玖见锦寿在门外候着,就跑去偷偷问宫里一个眼生的小宫女梅贵妃的手为何弄成这样。小宫女一副愁容满眼的心疼,唉声叹气的说:“自从皇后得知小姐与萧家大少爷的婚事作罢之后,硬说梅府恃宠而骄,还请个老太婆装神弄鬼说什么命犯桃花……”小宫女说着说着没声了,她瞧着梅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敢再多说。

这时候锦寿赶过来狠狠训斥了小宫女:“这是什么地方你跟主子嚼舌根,我看你的舌头是不想要了。”梅玖拉住要掌嘴的锦寿,又看了眼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劝道:“算了,既然是一家人就饶过她一次。”她又拉起小宫女的手,对方下意识想躲,又刻意不敢反抗,梅玖心里酸涩,自己一时好奇问了句,这个小宫女怕是在景润宫呆不住了,“你呢,这次要记得教训,宫里不比外面,什么都听不得看不得更说不得。这次怨我,你别怕,我会请姑姑不要难为你,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好生照顾姑姑。”小宫女一听能留下,连忙跪地磕头,梅玖示意锦寿去扶起来,自己也没心思陪弘宿玩耍,就回到正殿等梅卿。

这时一个公公来了,梅贵妃和梅卿出来迎接,公公皮笑肉不笑的格外阴沉。她低头退到一边,听公公尖声细语来通知,圣上正在和钦天监的监正梁大人在殿上马上就来,准备接驾。

说话间,公公瞥见远处一抹明黄色,尖声通报:“圣上驾到。”

景润宫内稀稀拉拉跪倒一片,远处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都起来吧。”

圣上正值不惑之年,鬓角却依稀有些银丝可见。他正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黄色绫罗翼善冠服,前后及两肩用金线绣着盘龙纹样、翟纹及十二章纹。盘龙头如牛头、身如蛇身、角如鹿角、眼如虾眼、鼻如狮鼻、嘴如驴嘴、耳如猫耳、爪如鹰爪、尾如鱼尾,怒目而视,气吞山河,彰显皇家威严。

圣上声音里有不悦,顿时所有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梅贵妃被锦寿扶起来,笑着迎向大步跨进来的圣上,柔声问:“圣上可是累了?”她明眸皓齿,清丽如小荷带露,温柔似春风拂柳。圣上见到她和她身边乖巧伶俐的弘宿,面色的冷峻有所缓和。

“朕养了一群酒囊饭袋,钦天监许久不作为,如今恰逢宿儿生辰,朕召梁正进宫给宿儿日后的运势,可他竟然给朕说什么帝王之命。”圣上愠怒。

梅玖立刻冒出一身冷汗,她下意识望向圣上身边最信任的张公公,他悄悄摇摇头,此意为人已死。

明明现在有个太子弘毅在,他敢说小皇子弘宿有帝王之命,大逆不道。他以下犯上,暗示弘宿可能对太子有取而代之,也就说梅府有谋反的可能。这下萧府这仇是坐实了。如果有人挑唆,莫说了梅贵妃和弘宿,整个梅府一个不少都要赔上性命。

梅玖不能坐以待毙给别人可乘之机,主动迎上前说:“玖儿给姑父请安,姑父万福金安。星宿之说玖儿也略知一二,斗胆在姑父面前献丑。”

圣上点点头,指了指景润园内的石桌,赐坐梅氏三人,弘宿站在梅贵妃身旁。

梅玖问:“不知梁大人具体是如何说的?”

张公公回答:“荧惑逆行,玄武入东宫,是帝王之命。”

梅玖镇定自若:“宿儿生于立春,属牛宿立于北方,喻为能够死而复生的玄武。而圣上和太子属东宫苍龙中最亮的心宿,恰逢昨夜荧惑逆行惑心,故而牛宿之星与太子苍龙星相近,得出玄武入东宫之言论。再者,宿儿是姑父的孩子是皇子,日后封王为国效力大有可能,这是好事。至于帝王一说,玖儿斗胆,梁大人年岁已高,看花了也是有可能的。”

她心中打鼓,只能赌一把这园子里没有懂星宿命理之人。她也是连蒙带猜,要不是前阵子恰巧问了夜青玉星宿的事情,她怕也无法说的如此笃定。

如此来讲,就是梁正失职,与梅府全无关系。如今既然梁正已死,也是死无对证。圣上一气之下人已被杀,为今之道便是把失误都推到死人身上,然后替圣上找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顺便将梅府撇的一干二净,那便是此事中只有梁正一人罪有应得。

圣上听得一知半解,只明白最后梅玖所说的是梁正老眼昏花把太子之星与弘宿之星看混了,不分帝与王,才会得此大逆不道之论。圣上得到了好的解释,欣然点头,脸上舒缓:“前阵子朕听说你被人算出命犯桃花之命,朕还不知我们玖儿竟也懂得天文?”见他笑了,梅玖才偷偷探口气,算是暂时安全了。

梅玖起身行礼回答:“回姑父,那谶言是无稽之谈。也正巧因着这谶言,玖儿才去询问星宿些许。”

“哦?你不信命,却信占星?”圣上问。

梅玖镇定自若:“回姑父,算命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无凭无据空口胡吣,蛊惑人心,自然不可信。占星确实有凭有据,史书记载便是凭,星星移动规律便是据。”

圣上眉开眼笑:“好一张厉害的小嘴,说得头头是道。”

梅玖乖觉地为圣上斟茶说:“正巧近日府上来了位行家,闲来无事便去讨教一番,这才了解一些皮毛。这天上之学高深奥妙,如何是玖儿这等肤浅之人能够猜透的。”

他喝了口茶,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刚说的行家是谁?”

梅卿回答说:“回圣上,此人姓夜,名青玉,是西山岑夫人的弟子。当日小女及笄宴上,下官宴请四邻,下山游历的夜公子也在府中讨一口饭。夜公子得知内子为谶言积郁成疾,便登门拜访,以报一饭之恩。下官与这夜公子相谈甚欢,便将他留在府中招待,留作门生。”

圣上点头道:“哦?梅府极少收门生,朕以为你怕闲杂人等耽误了宝贝女儿所以才拒绝一切坐客门生呢,如此一说,这个夜青玉不简单啊。”

张公公谄媚地说:“圣上前两日不是还说钦天监缺一位五官司晨?”

圣上欣然答应:“既然如此,朕相信梅卿的眼光。他既通晓天文命理,朕便给他个机会,就去做钦天监五官司晨吧。”梅卿和梅玖立刻跪谢隆恩。

回府父女俩一路无言,梅玖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梅卿训斥她在圣上面前冒险诡辩,可一直到府上,梅卿都没有与她说一句。

进了梅府,梅玖直接去了小苑。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巧了,从那日晚上在凉亭中开始,每一件事都与夜青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来到小苑,青瓦白色矮墙围出的院子中,腾逸正在舞剑。他出剑速度飞快,似有无数银光围绕在他身边,他一身缥缈白纱宽袍身段妖娆。

梅玖这几日在府中见到他就如见到空气,他不主动来扰,她便视而不见,也不觉得不方便。她远远绕过腾逸来到朱雀阁前一张软塌前,夜青玉正仰在上面的看书,锦荣跪坐在软塌边缘犯困。

他倒是悠哉。

锦荣发现她立刻笑起来说:“小姐来了。”

夜青玉听到也没有抬眼,直到看完当页才放下手中的书,为梅玖倒了一杯热茶。他的举手投足都优雅,脸上认不出丝毫忐忑,似乎对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无需挂心。

“夜青玉,梁正死了。”梅玖直截了当的说。

夜青玉微笑着把滚烫茶杯递到梅玖面前,对方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并没有想要接过来的意思。夜青玉不恼,放下茶杯说:“茶有些烫,晾一下再喝。”

锦荣发现她脸色不好看,窝在一边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们。

夜青玉若无其事的问她:“小皇子可还喜欢你的礼物?”

梅玖也不理他的话茬,仍旧追问:“你为何杀梁正?为何他会说宿儿是帝王命?你不要说荧惑逆行,我不会信的。”

腾逸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他单手握剑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看着二人,不见他流汗也不见他喘粗气,仍旧静若玉雕一般。

“为何问我?”

梅玖怒:“那日你教我画画时说你去见梁正,今日我进宫梁正胡言乱语死了,圣上封你为五官司晨。你说我为何问你?”

他冷哼:“果然去了。烟火。”

梅玖了然,根本不是荧惑逆行,就是夜青玉找人在足够高的地方放了烟火,让梁正误以为是星宿运转,加上他一口铁齿铜牙,忽悠那个死板的老头轻而易举。可他如何敢去告诉圣上,又不知夜青玉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自己去找死。

梅玖质问:“你就不怕有纰漏?万一你弄巧成拙会连累很多人!”他轻佻的扬着眉回答他真的不在乎。

梅玖愠怒:“我不知你到底什么目的,梅府待你不薄,你却把我们推到风口浪尖。你那夜告诉我星宿之说我才能够救梅府于水火,可当日你并不知我会进宫。如果今日我不在宫里,如果当日我没有记住你讲的东西,你可知后果会怎样!”她指着南方低吼,“我本以为你对我父亲这般殷勤是想让他给你一条平顺的仕途,现在看来,公子自己就可以做到,无需依靠别人。五官司晨本就空悬,你有必要冒此风险吗?”夜青玉低头不语,像是默认了一切。

回想起重逢时的雀跃,梅玖冷笑道:“我竟一度以为你是为我而来,我真是个一厢情愿的傻子。”

“小姐确实不该如此想。”夜青玉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热的说。他既是无情人,梅玖多一句不愿再说,起身大步离开小院。

腾逸嫣然一笑:“教她画画?倒是没看出来青玉还有这般雅致?”

夜青玉对腾逸阴阳怪气的话充耳不闻,后者被晾在一边习以为常,继续挥动长剑。锦荣担忧的望着梅玖的背影,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不满的瞥了夜青玉一眼。

梅玖还没走到绣楼,就遇到来寻她的锦瑟,说颜夕请她去常庆堂。

颜夕已听闻宫中的事情,便安慰她:“玖儿,今日你做得很好,玖儿真的长大了。若日后嫁人了……”说到这里,梅玖抢过话:“嫁人,又说嫁人!玖儿是做错了什么母亲总惦记把玖儿嫁出去?若玖儿犯了什么罪,母亲大可把玖儿扫地出门,没必要去找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随便把玖儿打发了。”

“你!”颜夕气结,指着梅玖红了眼睛,“母亲如何舍得你出府,如今我们和萧府的关系你也看到了,唯有此法。”

“父亲执意将我嫁给萧炳夫,就像他当初把姑姑嫁进宫一样。”梅玖指着东学方向敞开的高门大喝,“他眼里只有梅氏一族的兴旺,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道貌岸然!”

“啪”颜夕忍无可忍的掴了梅玖一掌,梅玖捂着通红的脸难以置信的瞧着母亲,哭着跑出去。颜夕眼泪刷刷的流下来,锦绣立刻派人去盯住了梅玖,不能再让她离家出走,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梅玖一路横冲直撞的跑回绣楼,趴在床榻上泪如雨下。如今好了,夜青玉不把她放在心上,父亲母亲一心想把她嫁出去,她觉得这天下在无人关心自己,越想越难过。

正哭得头胀闹热,忽然一双大手将她扶起,轻轻搂入怀中。梅玖吓了一跳,闻到此人身上淡淡的云麝香,顿时欣喜的抬头,直到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她委屈地在对方怀里凄凄惨惨道:“良哥哥,母亲不要玖儿了。”

一拢蓝衫长褂,玄纹云袖,一男子倚在梅玖的雕花黄梨床榻边,眉若刀裁,低垂凤眼望着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万种风情悉聚眼角。修长的手一下一下轻抚梅玖的后背,她逐渐安静下来,撅着小嘴无声的抽泣。

此人是曹国公的小儿子颜良,他与梅朔年纪相仿,情同手足,一同上私塾,一同练武,加上两家从小走动频繁,他便也成了梅玖儿时少有的玩伴。可是十年前那场浩劫中,曹国公功高震主,他为了明哲保身,将几个已到弱冠之年的儿子都发到边关去守卫,自己被圣上留下在京城做人质,确保儿子们不会拥兵自重。颜良也是因此,在三年前行弱冠之礼后,就去了边关。

如今曹国公看着小儿子颜良没有娶亲,找了个借口求圣上召回他,好在京城为他寻门亲事。他一回到京城,拜见过自己父亲娘稍作停留就直奔梅府,本要去向颜夕请安,正撞见此场景,向颜夕领了命过来安慰梅玖。

“玖儿这是怎么了?怎的几年没见反而爱哭了?”颜良一张嘴声音轻柔,散在风中。颜良从军回来除了身子英武挺拔了,嫩白的小脸变成小麦色,当年的清秀优雅却不减。

梅玖刚要说话,就听紧闭的门外锦瑟的声音。她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锦瑟,谁在外面?”

门外锦瑟毕恭毕敬的回答:“回小姐,是夜公子。”

梅玖怒道:“此乃内宅,非梅府亲戚不可入内。他一个外人,如何能来到这里,护院婆婆们都在插科打诨不成?”梅玖故意大声强调“外人”二字,说给门外的夜青玉听,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显然气未消。

梅玖虽没什么架子,毕竟是主子,责备下人时颇具威严,她语气不重分量不轻,一句话便可以将下人扫地出门,甚至可以要了他们的命。门外稀稀拉拉跪地的声音清晰可辨,一个年长的妇女回答:“回小姐,夜公子是带着老爷的腰牌,奴婢自然不敢拦着。”

夜青玉见状开口:“我来有事与小姐商议。”

“何事?”梅玖赌气的问,似乎并没有开门的准备。

“命格之事。”门外回答。

颜良在默不作声的在一旁观察她半天,这梅府深宅内院里竟会出现一个外人男子,他还有梅大人通行腰牌,记得小时候梅朔没少缠着梅卿要,他都不曾给。再说起命格,梅玖及笄宴上的事颜良回京的路上也有所耳闻,莫不是有人借题发挥想利用梅府?

他行军养成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警惕的望着门外隐约可见的瘦高的身影高声问:“可是为了及笄宴上的事情?”

梅玖点头,起身要去开门,被颜良拉住。他对梅玖摇摇头,面色严肃,梅玖不明所以,等着颜良开口。

颜良望着梅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用时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窥探命运之人,都是一派胡言。若有人说玖儿命犯桃花不得圆满,那我便要天下知道,即便这世上只能有一人幸福,那也必定是玖儿,因为我会是那个给她幸福的人。”颜良话出口后看她的眼角噙着笑意。

梅玖愣在原地,如果必定要嫁人,嫁给颜良断然好过嫁给萧炳夫。她下意识的看了眼门外的身影,他半天没有说话,一门之隔,里外三人的气氛有些微妙。

正不知所措,夜青玉在门外告辞,没等梅玖回应就大步流星的走开了。梅玖有些失落,她的表情尽数落在颜良眼中,他在军营练就了鹰一般敏锐的洞察力,边关的风吹草动头逃不出他的双眼,更不要说一个姑娘的小心思。

颜良若无其事的问:“玖儿,何时开始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了?”他坐在梅玖闺房正中的花梨木方桌边,气定神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好像刚激起梅玖心中波澜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梅玖见颜良不提刚刚的事情,自是不会自讨无趣:“玖儿自是不信的,可无奈流言四起,急坏了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自称可以扭转我的命格的人。”

“哦?”颜良淡淡的说,“此人什么来历?”

她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下说:“还真不清楚,父亲总跟他喝酒,他或许知道。”

颜良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转而瞧向她的手腕上那串念珠问道:“还戴着呢?”梅玖摩挲着念珠点点头。

颜良笑了下,望向窗外说:“我刚到京城,进府看到你哭就跟过来了,还没有去向姑父姑母请安。”颜良正要走,绣楼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他本能的将梅玖护在身后,警觉的看着大门,一张笑脸映入眼帘:“颜良!你小子回来了也不告诉我,倒是先来看玖儿,你也太偏心!”梅朔嘴上责备,脸上的笑容却忍不住一般,嘴角就快咧到耳朵根。

梅玖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她是不得消停了。

梅朔和颜良大笑着拥抱了一下,他拉着颜良说:“我昨日还跟舅舅说呢,眼看就过年了,不知今年你回不回来,结果你今日就来了。”

颜良笑得真挚:“这不正要去找你吗。”

梅玖笑着打趣:“好啊,刚还说是去给母亲请安,良哥哥现在可是好生会哄人了。现在哥哥来了,你们快去好好叙叙旧吧。”两个人许久未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梅玖不耐烦的把他们打发走,梅朔看看二人,却故意不肯离开:“哎,玖儿,你也许久没见你良哥哥了,怎得刚来就赶人走啊?可不是你前几年哭着喊着找他的时候了?莫不是害羞了?”他拍了拍颜良的肩膀说,“你今晚留下一起吃饭吧。”

梅玖拦住他说:“哥,舅舅、舅母也几年没见良哥哥了,他刚回来你就留他吃饭怕是不好吧?”

颜良摇摇头说:“没关系,我也有很多话要跟小个子说,明日再陪父母便可。我既已回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不许叫我小个子,我已经长高了,已经快追上你了!”梅朔不满的咆哮。小时候梅朔个子很矮,所以每次高挑的颜良都喜欢叫他“小个子”,而梅朔每次听到都会不发脾气,颜良却乐此不疲。

梅玖见哥哥难得这样高兴,也不好扫兴,就让锦瑟去传话,让厨房多准备些茶点。而梅朔发现她手上的念珠问:“玖儿,这个破珠子你怎么还带着呢?”梅玖下意识看了眼颜良,又瞪了梅朔一眼说:“我喜欢,要你管。”颜良笑而不语。

三人在绣楼聊着颜良在边关的见闻,梅玖听得起劲,故人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她渐渐忘了不开心的事情。时间过得快,没多久锦瑟就来叫三人去西学吃饭。颜良叫住锦瑟说:“过了小年就是年,现在也算过年,府上有客也不好不招待。不如劳烦锦瑟姑娘将客人也请来一起吃饭吧。”锦瑟领命前去。

梅玖一听笑容立刻垮了,埋怨道:“良哥哥,为什么非要叫那个扫兴的人。”

梅朔接话道:“阿良说叫就叫吧,他说的有道理,不然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冷落上宾也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再者说,他们来府上有段日子了,我一直在外忙公务,也没有好好认识一下,据说都是父亲看中的人呢,我也好奇不是。”

梅玖嗔怪的瞪了二人一眼:“每次你们俩都一唱一和的,任谁都说不过你们两张嘴。”之后她便要去换衣服,将两个人毫不客气的轰了出去。

梅朔和颜良站在绣楼外,相视一笑,一个像说梅玖还是这般厉害,另一个像回可不是吗,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之间似乎一个眼神就可以领会对方所想,根本无需多言。

梅玖换了一身常服,来到常庆堂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入席。平日里府上就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吃饭,一人守着一边显得有些冷清。如今望过去,多了颜良、夜青玉,就连腾逸也被一齐叫过来,围在桌边倒显得有些拥挤。梅玖想,挤挤好,外面天这么冷,挤着吃饭暖和。

“玖儿,来。”颜夕看到梅玖面带笑容,知她不闹情绪了才放心,招呼她来坐在自己身边,另一边则是颜良。梅玖看到空着的左右另一侧竟是讨厌的夜青玉,走过去坐下时故意小声一哼,哼给夜青玉听,表明自己并没有原谅他。

夜青玉正喝茶,闻到身边一阵清香甜而不腻,接着听到耳边一声哼,心中有些好笑,也不反应,抬眼却发现颜良和梅朔二人探究的目光。

梅卿心情很好,颜良回来他也替曹国公高兴,总算也可以享天伦之乐了。他看着笑容满面的颜夕,扫了一圈桌边这些俊美优秀的孩子,不禁欣慰的点头。

桌上有序的摆着各种山珍海味,每道菜精致的卖相,腾腾热气还飘着香味,暖了屋子,朦胧了面庞。无酒不成席,桌边不远处架着一只酒壶,下面小炉煮着,闻着清甜是梅酒。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翠绿的小酒杯,锦绣见人到齐了便提酒壶为所有人斟满。

梅卿举杯说:“来,过年了,大家都聚在一起,我们喝一杯。”

众人便纷纷举杯,互相一邀,仰头喝下。

待下人重新将空杯斟满,颜良对着颜夕和梅卿举杯到:“良儿在此敬姑姑、姑父一杯,祝二老名高北半,寿比南山。”接着率先干了一杯。

梅朔也借机敬二人:“孩儿祝父亲母亲德为世重,寿以人尊。”

梅玖举起酒杯打趣说:“哥和良哥哥就连敬个酒都要对得工整,是怕人不知道你们关系好吗?”她接着敬酒道,“女儿祝父亲母亲寿考征宏福,和平享大年。”

夜青玉和腾逸也轮流敬酒,这一圈下来,梅卿喝了三四杯,双颊酒晕已初现,伴着腾腾雾气,没了平日里的严肃,看起来像是个平常人家里儿女满堂的和蔼可亲的父亲。他夹了一块肉给颜夕,二人笑着对视,眼中的浓浓爱意就要凝成水流出来,其他人看得出神,谁能不向往。

席间,颜良对夜青玉感兴趣,问道:“听闻公子能够破解西山岑婆婆的谶言?”

夜青玉放下酒杯回答:“是,在下是岑婆婆的弟子,对这命格之事略有心得。”

梅朔插嘴问道:“那你住西山上?”夜青玉点头。

梅朔回忆了一下,看着自顾自喝酒的梅玖说:“玖儿,你的坠领哪去了?是不是上次在西山离家出走的时候……”

梅玖飞快的夹起一筷子不知是什么,就塞进梅朔嘴里,讪讪的说:“啊哈哈,哥哥你喝多了,吃点菜压一压,我的坠领在绣楼呢,忘记带了。”紧接着她狠狠瞪了梅朔一眼。

颜良问:“玖儿,你何时离家出走了?”

梅玖干笑道:“呵呵,没有的事,别听他胡说。”

夜青玉看她窘迫,故意道:“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一日?在下在山上确实见过……啊。”梅玖急得加了力气,狠狠跺在夜青玉脚上,后者忍不住叫了一声。

梅玖赔笑道:“哈哈,夜公子说笑了,如果夜公子见过我,早就认出来了不是。”

夜青玉也不气,偷偷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嘴角笑意渐浓。

梅玖还是不放心,拿起空酒壶站起身说:“我记得厨房还有酒,我去再拿些来。”她转身之际,瞪着夜青玉用眼神示意他出来,夜青玉抿着嘴笑起来,接着便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

梅玖等在庭院里的假山后,待夜青玉来了一把把他拉过来,压低声音说:“你想干什么!”

夜青玉与她紧贴着躲在假山后狭窄的缝隙中,梅玖酒后微醺,面若桃花,一张笑脸近在咫尺,身边则是她紧紧靠过来的柔软如柳条的身段。一时恍惚,夜青玉竟有一些窘迫,他干咳了一声反问:“小姐想干什么?”

梅玖反应过来,立刻躲了躲,二人留了些空隙,气氛变得微妙。梅玖警告说:“夜青玉,西山上的事情你不可与任何人说。”

夜青玉又露出狡黠的笑容问:“为何?”

梅玖瞪他一眼:“你明知故问,若让人知道我在西山上与你孤男寡女独处一夜,我这一生的清白就算毁在你手上了!”

夜青玉满不在乎:“哦,我还真不知道小姐这么在乎清誉。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只身一人上山呢?”

梅玖语塞。

夜青玉靠近梅玖,再往前一寸他的鼻子就要碰到梅玖的,这才停下说:“小姐担心嫁不出去,我娶了你便是。”

梅玖盯着夜青玉的眼睛,面红耳赤,大脑一片空白,精分不出他是几分玩笑几分真。夜青玉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像许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笑得眼泛泪光。

梅玖越想越气,怎得他说要娶自己竟是这么有趣的笑话吗,至于笑成这样吗。她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气急败坏的抬脚用力踢向他的小腿,趁他疼得抱着腿时骂了声“混蛋,骗子!”就跑开了。

腾逸坐在假山上,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夜青玉冷了许久才冷哼一声:“活该。”便也一跃离开。

这日日上三竿,锦瑟站在院子里望着常庆堂的方向往,果然看到两个挺拔的身影向她们走来。锦瑟拽了拽梅玖的袖子说:“小姐,表少爷真准时。每日他下朝回府换装,再来府上看望夫人,之后便是来看小姐,都是这个时辰。”

梅玖一手端着茶杯悠哉的品茶,一边揣着明白装糊涂:“哪里是找我,每次都有哥哥那个狗皮膏药黏着,多半是他留着良哥哥不让他走,自己又不好意思才拐到我这里。与其说良哥哥准时,不如说我哥居心叵测。”说着话,两位少爷走近,梅玖立刻换上明媚的笑容与他们打招呼。二人毫不拘束的坐在梅玖旁边,梅朔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囫囵吞枣的咽下去两杯。

锦瑟打趣道:“表少爷每日都来府里偷闲,也不知道有没有政事处理。照他这般来,不如直接派人收拾出来一间空房,直接住在这里倒省事。”

颜良哈哈大笑:“锦瑟这个主意不错。最近要过年了,朝中也无大事,留下小住也未尝不可,玖儿可希望我留下?”

梅玖正望见远处回廊里和梅卿说话的夜青玉,听他这么问,回过神嗔怪的瞪了颜良一眼:“良哥哥真是胡闹,你若住下了,舅舅和舅母怕也会来府上不走了。到时候我家的饭要多做,茶要多沏,到时候舅舅若在我家练武,这小门小户的哪里够他施展,万一砸坏了东西砍断了柱梁,我们倒是要他赔还是不用赔?就说如果只腾出一间房,舅舅横不能跟两个舅母同住,那是带沈舅母呢还是郑舅母?带了沈舅母,良哥哥的亲娘自是不愿意与儿子分住;若要带郑舅母,出门不携正室,伤了沈舅母的脸面。”她一看见夜青玉就来气,跟颜良说话也忍不住带了几分凌厉。

颜良像没听出她心情不好,仔细一琢磨她的话头都大了,立刻摆手说:“玖儿快别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梅朔对梅玖这些打趣毫不在意:“不然不然。舅舅、舅母不怕,你若想留下,我这就找人去收拾出来。倒是你,”他学着梅玖娇媚的嗔怒,“你怎都不问过我想不想让你留下?怎么不问我母亲许不许你留下?怎不说我父亲有没有房间给你?”颜良和梅玖瞧着梅朔搞怪的样子,莫名其妙独自吃起飞醋,故作正经顿时破功,几人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梅玖又瞥向夜青玉,见他拜礼目送梅卿离开,就故意笑得花枝乱颤、声音很大想吸引他的注意。可他看都没看凉亭这边。颜良敏锐地察觉到梅玖的目光,顺着望去,只看到夜青玉黑缎长衫离开的背影。

除夕日,府里大红灯笼高挂,红烛一点,府内上上下下喜气腾腾。高墙外爆竹声声不断,都是百姓自制的一些土烟火,砂锅、花筒儿、响炮儿等等,声音震耳欲聋。可要说真正绚烂的烟火,还是要等各大府邸燃放。每年各府都会请巧手匠人制成各色烟花,在除夕入夜便开始通宵燃放,仅这一夜燃放烟火就要数百两银子,相当于一个县一年的财政收入。

今年,梅府照例要在府门外燃放烟火,以便让周围居住的百姓能够看到。天一暗下来,余叔就带着家丁把一箱箱庞大的烟火搬出来,垒了一座小山。周围许多小孩纷纷跑过来拍手叫好,相约过了子时就来这里看烟火。

梅玖这一日陪颜夕一起做扁食,忙着准备初一一早祭祖所需的祭品,结束时竟已到吃团圆饭的时辰。

梅府的团圆饭很丰盛,许多家丁都在准备好饭菜之后离开回家过年,诺大的梅府变得空旷。每年除夕梅卿都会在西学召集所有留下的家丁一起吃饭,而余叔、锦绣、锦瑟和梅朔的贴身丫鬟锦阳都会坐在主人下首一桌一起吃饭。饭后便是守岁,梅玖坐在闺房里犯困,锦瑟望出窗子发现外面下雪了:“小姐,外面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呢。说不定啊,明年小姐就会风风观光的出嫁呢。”

梅玖一听,立刻醒了一半,不悦的说:“你这话真是触霉头。”她伸了个懒腰,“既然下雪了,我们去庭院里走走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放烟火了,今年的烟火据说特别漂亮。”

“只要小姐不睡觉就好。”锦瑟连忙取了披风给她披上。

梅玖独自在庭院中望着雪花轻盈飘落,闭上眼睛感受它落在脸上化成水又化为乌有的清凉,睡意全无。她走着,不自觉的走到小苑廊前。

每逢佳节倍思亲,不知他此时想念谁?

朱雀阁中灯火通明,夜青玉独自坐在院中软榻上更显清冷。她心一软,走上前问他:“怎么你一人在此?锦荣呢?”

夜青玉轻轻看了她一眼,又抬头望雪道:“睡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锦荣,今年她没了母亲,想来过年的时候会倍加难过,所以想来看看她。”她怎会告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也不会承认自己看他这样心里有些酸楚。

夜青玉笑了下说:“她要知道你这么关心她会很高兴的。”

梅玖坐在他身边,学他望着雪问:“你呢?你可想家人?”

夜青玉看着她,眼中像是什么在流动。他可想家人?从没有人在乎过他可想家人。他回答:“我没有家人了,人都死了,想与不想有什么区别。”

梅玖对着他莞尔一笑,安慰说:“与你,自然有区别。不说不开心的了,如今这里便是你家,我便是你的家人。”夜青玉看着她双瞳剪水,被深深触动。

梅玖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要走,他轻唤一声“玖儿”梅玖应声回头。

夜青玉已如以往一般:“你和颜将军很要好吗?”

梅玖点头,微笑着说:“是啊,从小我就喜欢缠着良哥哥,只有他肯耐心哄我。”

“只有他?”

夜青玉安静的听梅玖说着小时候的事情,发掘她说的都是跟颜良在一起的事情,不解的问道:“怎么都是近些年的事?”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说道:“我小时候生了一场病,哥哥说我烧了三天,差点烧成傻子。那之后,过去的事情我便记不起来了,模模糊糊的。舅舅他们也是那之后进京的。”

夜青玉却道:“或许记不起来也是眷顾,冥冥中自有安排。”

梅玖深深看了他一眼,为何今晚的他这么悲伤?她不禁想起青玉案,哀愁染云鬓。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耳边一声脆响,一道红光划破静谧的天际,一朵巨大的红光炸裂漆黑夜幕,红花由内向外绽放,变到最大时又有几术金光由内展开,竟神似一朵金蕊梅花。接着梅花碎裂成无数红色小点,消失在夜空。

她拉起夜青玉兴致勃勃的说:“走,我们去看烟火。”

夜青玉被她拉着一路跑到府门外,余叔和几个家丁正在点燃烟火,周围还有一些放在地上燃放的,一簇银光不断向上飞起,绕了一圈,火树银花,照亮不夜天。周围一群来看热闹的百姓频频叫好,孩子们捂着耳朵缩着脖子,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绚丽的烟火,洋溢着笑容。

烟火接二连三的发射到空中,梅花朵朵绽放、消失、再绽放。家丁点燃了其他几箱,五颜六色的花被送上天空,如墨的夜空宛如提早盛开的花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看得人眼花缭乱。

梅玖望着天上的烟火,夜青玉望着她眼中的烟火,这转瞬而逝的美丽,成为难忘的炫彩夺目的景色。梅玖转头看着他,他连忙收回目光。“你不看烟火看我作甚?”梅玖问。夜青玉浅笑道:“那烟火五彩斑斓的,倒是让我想起你小年时穿的裙子。”梅玖顿时沉下脸:“每次你定是要将我惹恼了才肯罢休。”说完瞪他一眼,气呼呼的走回绣楼。

大年初一,梅府举行了盛大的祭祖典礼。典礼步骤繁琐,日出开始,结束时已到午时。

梅玖盛装出席,却站得腰酸背疼,草草吃了午饭就回绣楼倒头大睡,颇有要把除夕的觉也一并补上的架势。再醒来,竟是初二了。她问锦瑟:“夜公子呢?”她担心夜青玉心情不好,本想叫他去庙会玩,结果锦瑟却回报说夜青玉被曹小姐请走了。

“曹小姐?曹秀媛?”梅玖想起小年曹秀媛痴痴望着夜青玉的眼神,太阳穴一跳,怒道,“去哪了?”

锦瑟看她脸色不好,谨慎的回答:“回小姐,听说是去城南庙会了。”

梅玖腾的站起来说:“走,去城南庙会。”

她正要走,在庭院遇到来接颜夕回门的颜良和梅朔。一听她要去城南庙会,二人不由分说的要一道同去。梅玖同意,这样也好,找到他们也有说辞,不然又会被夜青玉奚落。

颜夕听闻他们要去庙会玩,也不让颜良送了,偏偏死拉着梅朔,说有梅朔陪她就行。颜良了然,也不顾梅朔的抱怨,和梅玖一起出门了。梅朔看他们一起出门,不满的嘟囔:“出去玩怎的不叫我。”

颜夕埋怨的看他一眼说:“朔儿,你官拜五品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她又笑眼望向二人的背影,颜良正扶着梅玖上马车,照顾的细致入微,喜得喃喃,“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梅朔赌气说:“母亲,不是要和萧府联姻吗?何时改主意了?”颜夕一愣,摇头道走吧,便率先离开。

京城庙会就属这城南的最为有名,不仅有各地风味特产贩卖,还有各种各样的表演,热闹非凡。梅玖和颜良并肩走在庙会中,梅玖看到许多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逛得不亦乐乎,一时忘了自己来庙会做什么。

这里人多拥挤,颜良在她身边小心护着她,免得别人冲撞了她。梅玖走到一个摊位前,木质摊位上摆着深绿色的饼,看似是茶饼可又不似那么大,饼上还有一个念儿,应是可以点燃。茶饼边有一个制作精致的香炉,香炉上镂空雕着茶花,空出飘出缕缕浅绿色的烟雾,走近一闻竟是淡淡茶香。

梅玖伸手去拿最上面的茶饼,突然又伸出另一只手也要去拿同一个茶饼,两只白皙的纤手同时抓住茶饼,二人对视。

另一只手的主人冰肌玉骨,细长的脖子上端是一张秀美的面庞,丹凤眼细长有神,齿如瓠犀,气若幽兰,正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打量着梅玖。

梅玖不肯撒手,抬眼泰然的望回去,二人僵在那里,谁也不肯退让。摊主为难的劝说,奈何二人充耳不闻,暗中较劲,脆弱的茶饼被她们扯成两半。

颜良见茶饼破了,无奈的摇摇头,扔给摊主一锭银子说:“不用找了。”摊主诚惶诚恐的接过银子,这几人衣着华丽,任谁他都得罪不起,心里就盼着他们赶紧走。

梅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对方也没有。颜良见过梅玖赌气的样子,她一旦较劲起来,就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他柔声劝她:“玖儿,我早上来得急,还没吃早饭。我看那边有小馄饨卖,不如陪我去吃一碗吧。”

梅玖这才扔下半截茶饼,颇有种你看上的我还不稀罕的架势。正要走,颜良却停下脚步。梅玖望过去,发现那女子拉住颜良的衣服,目光与刚刚的犀利截然不同,直勾勾的盯着他说:“颜将军可还记得我?”

颜良这才正眼看她,愣了下就要下跪,被她一把拉住说:“颜将军不必多礼。”

颜良解释:“玖儿,这是丽嫔娘娘的女儿,和亲公主弘芷。”

丽嫔平日在宫中很照顾梅贵妃,梅玖去看她的时候也听闻二人关系很好。既然是丽嫔的女儿,梅玖卖梅贵妃个面子,轻轻一俯算是行礼了。她还未起身,弘芷就对颜良说:“颜将军,别来无恙。”梅玖被晾在一边,愠怒,她起身盯着弘芷拉住颜良袖子的手说:“不知公主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我表哥做什么?”

弘芷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拉着没放手,慌忙收回手,脸红起来。她狠狠剜了梅玖一眼,问道:“颜将军,不知这位是?”

颜良回答:“回公主,这是韩国公梅大人之女梅玖。”

弘芷双手抱臂看着她说:“你就是那个比公主更尊贵的梅玖?倒是架子端的厉害。”

梅玖看得出这个公主喜欢颜良,故意起身,拉住颜良的手往后一扯,挡在二人中间说:“要说这架子,我自是比公主端的厉害。男女授受不亲,公主却当众与我表格拉拉扯扯,这等‘礼贤下士’未免也太没有架子了?公主是不是在胡国太久,都忘了我礼仪之邦有一词叫‘矜持’。”

弘芷被她讽刺的脸上一阵发白,咬着牙怒目而视。颜良夹在中间苦笑,这女孩子家拌嘴,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说什么。梅玖紧紧捏着他的手,他倒是心里很开心,或许她们吵个一时半刻的,她便会一直牵着自己。

“呦,这不是梅小姐吗?”正尴尬时,一声鼻音很重的细声传来。

梅玖闷哼一声,正愁找不到你们呢,你倒是自己撞上来了。她循声看过去,发现曹秀媛身边的夜青玉淡淡扫了她和颜良紧握的双手,她下意识抽出手。

颜良手中一空,心里一沉,立刻伸手抓住梅玖撤回来的手,捏住不放。

夜青玉没看到一般淡淡望向弘芷,曹秀媛顺着夜青玉的目光看到弘芷,见对方长得漂亮,顿时不高兴了:“你是谁啊?”

弘芷冷笑,似乎她根本不配跟自己说话,也懒得搭茬,转头又要跟颜良说话。曹秀媛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她走到弘芷面前,指着她鼻子说:“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跟你说话呢!我告诉你,我姨娘是当今圣上的正宫,就是她在我面前也要礼让三分。”曹秀媛嚣张的指了指梅玖。

梅玖心道,你和萧皇后这飞扬跋扈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不过她看笑话是看,可曹秀媛这人心高气傲、无法无天,若是弘芷真急了治她的罪就糟了。她虽然不喜欢这人,但也不能见死不救,便好言说:“曹小姐,这是弘芷公主。”

曹秀媛心里知道公主得罪不得,如果是梅玖她还能叫嚣,梅卿怎么也不会因为女儿家的事情针对曹家,可公主不然,公主是皇室自有生杀大权,如果真给她惹急了,随便给自己扣个罪名,就会丧命。

夜青玉替曹秀媛说:“公主莫怪,曹小姐无心冲撞公主。”他走到摊位前,拿起几个茶饼让摊主抱起来,又对弘芷柔声说,“我看各位小姐们都喜欢这茶饼,我今日将这个摊包下,里面的茶饼会派人送到府上,算是新年礼物。不知各位小姐可否赏脸移步一起吃点东西?”

他说完,摊主正好包完一包,递给他,他接过来转手塞给梅玖。梅玖本能的接住茶包,接住之后发现她被颜良握住的手已经抽了出来。

几人偷出来玩都没有带服侍的下人,等摊主把所有茶包都包好,他付了钱,又把一摞扔给颜良,说是请他替公主拿着,自己则拿着曹秀媛的那份。颜良在弘芷殷切目光下也不好拒绝,只好替她提着,又把梅玖怀里的拿过来。

几人一起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路上各自都有盘算,谁也不说话。梅玖恶狠狠的盯着夜青玉,他居然用梅府的银子去卖人情,真是可恶。

到了酒楼,他们坐在一个包间中,窗子大开,正好一览整个庙会热闹非凡的场景。外面人声鼎沸,屋内却静悄悄的,谁都不准备先开口,似乎先开口便是先妥协,失了身份。

小二敲门进来,见着一屋子如画般的人却个个冷着脸,一下不知道菜单该递给谁。夜青玉招呼他,询问弘芷和曹秀媛点了几道菜。梅玖撅着嘴,为何就偏偏不问自己,他今日有了其他女人就这样不在意自己吗。

颜良细心,又加了几道梅玖爱吃的菜,便让他下去了。梅玖看着颜良说:“我与良哥哥几年没见,良哥哥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颜良对她笑得柔情百转:“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记得,一刻都不曾忘。”

弘芷打岔,关心的问颜良:“边关飞沙走石,军队进沙漠便要风餐露宿,颜将军在边关可好?”

梅玖好奇的问道:“良哥哥在边关这几年,又是怎么与公主相识?”

说道相识,弘芷眼若春波:“我刚嫁入胡国,不到七日胡国王就死了,我和他也就成亲时见过一面,便未曾见过。后来新王登基,我求他放我回来。在回京中途,在边境之地遇到一群流寇,是,是颜将军救了我,并派军队护送我。我们也是前不久刚到了京城。”

“公主也算是命运坎坷。”夜青玉说道。弘芷看着他面若冠玉,姿容既好,神情亦佳,问道:“弘芷唐突,不知公子是?”

夜青玉说:“在下夜青玉,任职钦天监,不足以入公主眼。”如此形象,怎不得入眼,弘芷看他办事圆滑,态度谦和,不觉多看了两眼。

“丽嫔娘娘一定很高兴吧?”夜青玉问。

弘芷点头:“母妃自然高兴,我不在的日子里她夜不能寐,得知胡国王死了她更是日日担惊受怕,苦求父皇把我接回来。”

曹秀媛接道:“咦?我未曾听我父亲说圣上下旨去胡国啊。”

梅玖看着她无可奈何的摇头,一不会察言观色,二不懂朝政关系,三说话不过脑子,她还真是无药可救。弘芷这明摆着就不是受宠的公主,所以她才很少参加庆典,还被送去和亲,圣上又怎会冒着两国失和的风险去把她接回来。弘芷又怎会不知自己的处境,可曹秀媛却把这心照不宣的事情捅破,令她难堪。

梅玖也懒得去帮她圆,一时气氛变得很尴尬。

这时小二进来上菜,来来回回三四趟,才把一桌子菜摆好。颜良为了缓和气氛,给弘芷加了一只虾,这是她刚刚说想吃的菜。弘芷感激的点点头,加起来放进嘴里。接着颜良也不能厚此薄彼,便给梅玖也夹了一只,还没放到碗里,夜青玉冷冷的说:“她吃不得虾。”

颜良和梅玖都是一愣,梅玖马上解释:“良哥哥有所不知,我小时候有一次吃虾,身上红肿发痒,嗓子都肿了差点窒息。”她推着颜良持筷子的手把虾推到他碗里,赔笑说,“我知道良哥哥想着我,这虾就请良哥哥替我吃吧。”

颜良有些尴尬的问:“你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吗?”

梅玖回答是颜夕告诉她的。颜良面上一丝慌乱一闪而过,立刻微笑着说他会记住的,之后略有所思的端详起夜青玉。

一桌菜,梅玖除了那盘虾没动,其他菜吃的都很起劲。夜青玉点菜时询问的菜首先都是梅玖喜欢的,他是拿着梅玖爱吃的菜去问另外二人是否愿意吃。他在府上短短几日却对梅玖的喜好了然于心,颜良警觉起来,不知他接近梅玖到底是什么目的。

饭后,夜青玉送弘芷回宫。弘芷与他没有很多话,夜青玉本也惜字如金,二人一路都没说话。到了皇宫门口,夜青玉问:“下官为公主算个命如何?”

弘芷来了兴致问:“可算姻缘?”

夜青玉问了弘芷的生辰八字,又问了颜良的生辰八字后说:“下官奉劝公主一句,良非良人,不如早作打算。”

弘芷不再笑,她看夜青玉的眼神冷冽如刺骨寒风,全然不似刚才,没有说话便走了。

夜青玉望着她的背影,知她是个不简单的人,她不似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一个和亲公主,小小年纪在异国他乡忍辱负重,虽然她只言片语便带过胡国的经历,但是那里的人嗜血如命,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子登上王位之后,她能够全身而退,可见了得。所谓流寇,恐怕也不是偶然。在胡国她可如此,那在这里呢?夜青玉抬头看向那高耸的深宫围墙,她千方百计的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压低声音对不远处弓着身子摆摊的人说:“告诉那边,查一查这个弘芷公主。”

对方也不回答,草草收了摊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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