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45年,大火烧遍整个北国,美丽的冰城流淌着融化下来的冰水,也流淌着滚烫的鲜血。
普萝奶妈带着苏穗躲在一口枯井后,枯井前有一颗硕大的梧桐树,枝条长得几乎要垂到地上,枝繁叶茂,至少在大火烧到这儿之前,这是一个藏身之处,但普萝奶妈知道,这不是一个久居之地,必须找机会离开。
普萝奶妈怀抱着五岁的苏穗,苏穗的嘴巴被奶妈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捂住,她的手紧紧抓住奶妈胸前的领子。面对眼前的大火,小女孩惊惧地睁大了双眼,眼里流露出的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在她眼里,父王一年一度宴请诸侯的华丽厅堂上空正升腾起一阵阵黑色的浓烟,母后典雅的寝室的窗口还隐约可见一段段吐着火舌的帘幔。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美丽的东西要被毁灭,她不知道半夜闯进来的这些叫嚣的人来自哪里,来她的宫殿做什么,她甚至不知道父王母后去了哪儿,她越想越恐惧,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声,她甚至想扳开奶妈的手痛快大哭。
“对了,我还有奶妈。”苏穗感觉到那双手依旧稳定不哆嗦,她感觉到那胸膛依旧温暖不冰冷,她看到奶妈的目光充满坚定与无畏,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稚嫩的手臂环住奶妈强壮的腰身。她便是苏穗唯一的依靠。
就在大火开始烧梧桐树的树叶时候,奶妈将苏穗轻轻放在地上,她将一根手指头贴在嘴唇上,示意苏穗不要出声。熊熊大火正在侵袭梧桐树,漫天火光形成巨大的屏障,普萝奶妈知道逃离的时刻就在于此。
在猖狂肆虐的大火和震动云霄的叫嚣声的掩护下,普萝奶妈卯足了力气移开枯井旁杂草横生的一块大石块,那石块很沉重,奶妈憋足了力气,面色铁青,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地怒吼。苏穗伸出瘦弱的胳膊,渴望能帮奶妈一把,但是奶妈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凄凉的笑,告诉她不要插手。
终于,石块被移开,地面上出现一个通道,有一段阶梯通道地下。
“来,孩子,从这儿下去。”
苏穗表现出了沉着的样子,勇敢地走下那幽深黑暗的地下,尽管她的心飞速跳动着,忐忑而恐惧,但表面上她看起来非常冷静,这让奶妈有点放心。随后,奶妈跟着苏穗一起走下阶梯,普萝奶妈再次使出所有的力气,咬紧牙关,将石块拖回原处,盖住地上的大口。石块拖动的巨大声响被淹没在兵器相接人声鼎沸之中。
普萝奶妈抱着苏穗,行走在黑暗的甬道中,尽管四周很黑,但是这段路途奶妈谙熟于心。苏穗紧紧搂住奶妈的脖子,一言不发,一听到有响声,普萝奶妈就停下脚步,苏穗就屏住呼吸,两颗心跳得极快。她们一路走走停停,谛听四周的动静,就这样提着心在嗓子眼,她们来到一个出口。
从出口出来是一家农舍,农舍位于北城,大火正在熊熊燃烧着,地上时不时走来一双双踏着黑色军靴,靴子上印着麒麟图案——就在苏穗的头顶上,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一只金色的麒麟。这一幕被她深深印在脑海里。
当脚步声远去后,普萝奶妈带着苏穗逃出来。穿过熊熊大火,奶妈怀抱苏穗一路奔跑。
当跑到一口井时,普萝奶妈突然停下脚步,她解开苏穗的扣子,脱下苏穗那身公主的外衣,取下她脖子上的玉佩,以及她手腕上的手环,将这一切统统丢进井中。
苏穗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她刚想开口问,可是奶妈制止住了她,她神情凝重地说:“孩子,什么也别问,奶妈以后自然告诉你。”
苏穗睁大着眼睛,懂事地点点头,再次被奶妈抱在怀中,一路向南奔逃。
此时,所有的人都在向南奔逃,因为只有那边是条活路。所有人都知道,北国已经灭亡了,有人一路流泪头也不回地奔逃,有人一路跑一路频频回头,有人站在北国的土地上声泪俱下,甚至还有人在怀疑这一切是真是假,包括苏穗。她躺在奶妈的怀里,透过奶妈手臂的缝隙,一路看着远去的燃烧的故土,她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将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了。
大火熊熊燃烧着,烧遍整片国土,这些火焰印在苏穗的脑海中,燃烧在她幼小的心头。
明年,春风吹又生,草木将在这个地方再次生长起来,但是物是人非,当初的繁华不再,当初的生命不再,当初孩子童真的世界也在今夜逝去了。
越走越远,苏穗越出神地望着背后甩下的故土。远方的宫殿缓缓升起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随风飘荡,苏穗定睛一看,突然她的小脸吓得惨白,“父王”两字犹如一块铅块堵住她即将出声的喉咙,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