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注意到她的,是后厨厨长。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磨磨蹭蹭的,还不给快老子把手脚放利索点?都要开始做饭了!”
段羽轩才灌满三个水缸。
…………
“水呐水呐?为毛的没水了?死丫头,你干什么吃的?”
灌满的水缸已经空了,正在灌的那一只,才只有半缸水而已。
…………
“快快快!在这么慢,信不信老子一脚把你个死丫头踹井里去?”
水缸彻底空了,段羽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来不及揉早已僵直的手臂,一把提起木桶,可手臂完全不听使唤,一个没扯住绳子,木桶跌回井里,连绳子也扯断了。
段羽轩目瞪口呆望着井口,不是吧……这么背?
“傻愣着干啥子?还不麻溜地给老子……你,你,你……桶……造反呐你啊死丫头!”
“……”段羽轩无话可说,只是呆呆看着这个面相狞恶,身材发福的半老厨长。
“仗着你红女院出来的就敢随便捅娄子了么?老子告诉你,想都别想!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就是一摊还没老的屎而已,就敢跟老子过不去了!”说到这里,他明显来劲了,满是肥油的脑瓜里灵感飞溅,猛一拍大腿上厚腻的肥肉,“给老子滚茅房里去!”
段羽轩望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准确说,一时间她没弄清楚“maofang”是什么,她又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口音上的小差别让她的反应要慢一拍。
“老子告诉你,老子平日里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群红女院里出来的娇小姐!干干净净的水不好好挑是吧?给老子挑粪去!”
段羽轩睁大双眼,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她又,还能说什么呢?
她在这里,只是……在这里,而已。
很快,段羽轩见识到了传说中的茅房,一座盖在粪坑上的小茅屋,几丈开外都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臭气。苍蝇嗡嗡地到处乱飞,起起落落,绿色或蓝色的鳞甲闪闪发光。
她来挑粪了,那么,谁来挑水呢?段羽轩怔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她都要挑粪了,还管他水有没有人挑么?
“好好挑着,”后厨厨长随手指了指一副叫人随意丢弃茅房边上的扁担和木桶,粗短肥硕的手指掩着口鼻,“听好了,挑得老子满意了,就放你走。”
段羽轩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后厨厨长猛地搡了一下,向前连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熏天臭气扑面而来,好不容易站稳的双腿又是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在混合着粪便的泥土地上。
“粪挑给那边的老陈头,晓得了没?还不快挑!”
段羽轩闭上眼睛,尽可能屏住呼吸,向前挪了一步。突然间一块鸡蛋大的石块自天而将,擦着她的鼻尖砸下来,又是一声大喝:“磨磨蹭蹭的干啥,还不赶紧给老子把手脚放利索点!”
这个人,其实不只是想看人挑粪的吧……他是喜欢那么一种……强迫的快感吧……段羽轩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点点靠近扁担和木桶。真是个……变态呢,栽在这种变态手里,只能说……算她段羽轩倒霉。
扁担很旧,且污渍斑斑,段羽轩几乎伸不出手去拿起它。旁边还有一个的长柄舀子,似乎是用来把粪水转移到木桶里去的。
“你准备磨叽到什么时候?老子告诉你,你就是磨叽到明儿也得给老子把粪给挑了!”
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舀子的长柄。段羽轩怔怔地望着拢在长柄上的手,缓缓扣合指节,一点点攥紧那黑黄交间的木质长柄。
如果说一定要这样,那么就这样好了,不过是一堆……排泄物,而已。
满坑浊黄扑扑的翻着气泡,气泡炸开,哔啵,哔啵,多像是……笑声呀。仿佛是在嘲笑她,嘲笑她,自欺欺人。
…………
…………
一个人,原来可以憔悴得这么快,段羽轩摸了摸骨头突起的削瘦面颊,用力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只是三天而已,却像是大病一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她蹲在水井边,用力搓洗手里的外袍。味道依然很重,仿佛洗多少回也不会淡去。
烟青长袍裹身,淡白腰带束衣的女孩们掩着鼻,厌恶地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就是一座移动的茅房。
段羽轩不想理会这群小丫头片子,她饿了,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起,已经整整三天了,她却只喝过一点水,还没有吃到过半点东西。身体空得难受,几乎使不上力气来搓洗外袍。
月亮高悬在中天水上,缺了一小片,但辉光依然明亮。院子仿佛浸在水里,没有风,但很凉。
段羽轩想起来,背包里好像还有一点零食,应该可以顶一顶饿。就端着盆子跑回房间,随手把盆子搁在了桌上。急匆匆就去翻柜子,可是,柜子里……并没有背包,她那一只塞满东西的大帆布包,好像就这么……消失了。
脚一软,段羽轩跌坐在地上,怎么会没有了呢?明明是放在柜子里的呀……这么大一个房间,还能放哪里呢?可它就是不见了,仿佛要将她和原来那个世界的联系斩尽断绝。她好像被遗弃在了这里,过往的二十年与她再无任何联系。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不再有原先那个世界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属于这一个世界。
过了很久很久,段羽轩才从地上站起来,木然转身,准备继续洗衣服,然而……
木盆和泡在里面的袍子都不见了,桌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所谓祸不单行,大抵就是如此了吧?段羽轩有些惊讶她竟然一点也不恼火。她只是淡淡看着空掉了的桌子,而后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然后躺下去,闭上眼睛。睡吧,或许醒来,她就……不在这里了。
果然是……外来者呀,不知道还回不回的去。真是有点……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