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与暴雨交织，形成一张神秘的网。司空角儿拨动雨幕，红裙下隐约可见白皙的肌肤。她向陈志东迈步，携带着君临天下般无可匹敌的气势。当她的红裙被狂风拂动拖曳在身后时，长及脚踝的红发如披风一般飞散，脑后红色的角质层缓缓升起。
“神秘系。”灿金色瞳仁落在她脸上，俩人之间空间一片模糊。枪神的声音如同神灵宣讲。
列东已然震骇到无以言语。十三楼公认司空角儿为司空屠的臣仆，即使她自“八神”加冕了龙舞女帝的称号，仍没有人敢于想象她真的拥有匹敌帝皇的战力。只有目睹在她向陈志东逼近的这一刻，有关这个女人实力的所有争议才会灰飞烟灭。她向敌人行走的气势犹如上古的君王，仿若在人间代行神的权柄。
她被红裙子绊了一下，一头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寂静，十成十的寂静。她从地上爬起来，摇摆脑袋甩开脸上湿漉漉的雨水。
陈志东的左眼中飞出金色虚影，笔直射向毫无防备的司空角儿。直到这一刻，她才平静地抬起头。
纷飞的雨丝没有一道降临在她身上。雨幕像是被她弹开，只在她身旁平稳地滑落，留给她静谧的干燥空间。面对那道飞来的虚影，雨幕开始旋转着流动。
一只由雨水构成的庞然大物伸出巨爪，竟凌空将那道金色虚影截成俩半。
陈志东的目光闪动片刻，后退一步，转向列东。列东心头一紧。
鬼法强殖所驱使的身体可不能发挥绝城武力十成的力量，作为死灵法豪，他可不像龙舞女帝那样拥有独一无二的神秘系天权，强到能阻隔死亡圣器。要是陈志东拿他当靶子……
金色的瞳孔突然转向地上，列东面色瞬间苍白。他无头的身体还躺在地上，被陈志东的死亡凝视观测后碎尸万段。
“你……”列东怒不可遏。死灵法豪的力量大多体现在心神上，那不意味着他们的身体就毫无价值，那是他们基因潜能、生命活力和力量宝库的源泉，被摧毁等于丧失一半生命。列东是一名非常年轻的死灵法豪，在作战中缺少保护自己身体的意识，不想就被陈志东捡了现成的便宜。然而当他触及陈志东金色的瞳孔时只觉得头皮发麻，只能下意识后退。
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向西方奔跑。高大的骷髅在城市间笨拙地移动，脚步声一直到十分钟后才完全消失。
陈志东并不追赶。他只是转过头。厚实的墙壁被破开，陈志东踏入房中。欧阳父子扫视了地上的司空屠一眼，立即毫不迟疑地向特区外逃窜。
目睹陈志东连败绝城武力，这片特区中的代理人纷纷抛弃故土逃离。格斗警察绝不会给代理人好脸色，如若留在司空屠身边，又会被治上护卫不力的罪责，俩相权衡，不如逃命。抱着这样的想法，无数代理人启用了来自黑暗城邦的代行工具升上高空。经历过夜之殇之后，城市中的亚生物机械纷纷返回地下。相比于地上密密麻麻的尸者，空中变得安全了许多。
角儿拖住陷入弥留的司空屠。水幕轻柔地拖住他们，迅速向远方流走。
地下深坑里，一只壮硕的手臂探出来。少卿，一脸迷茫的赤帝爬上地面。
“我是谁？”他茫然地四下望去，周围的人群纷纷逃散，特区中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我在哪儿？”
他四肢着地，拙劣地爬动着，一直向特区之外爬去。
……
再睁开眼睛，已是次日晌午。司空屠从前所未有的虚弱中解脱出来，腹中饥渴。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很不对劲。以亚龙的体质，即使是被绝城武力一脚踢在胸口也不至于受到如此大的创伤，何况在鬼法强殖状态下列东的力量也不会很完整。他吃力地坐起来，手掌中柔柔的触感。他低下头。
阳光漫不经心地洒在青草地上，不远处清澈的溪水流淌，他在生机盎然的古树下，蓦然就没有了声音。不远处那个火红色身影明艳地出现在阳光下，视野中一片晃动。
角儿蹲在地上，逗弄一只灰不溜秋的兔子。双眼中一片死寂，已看不清表情。
她的脸上好像不曾有一丝欢乐划过。司空屠就这样注视着这一幕，突然心中一片绞痛。
他爬起来的时候角儿也注意到了。她最后抚摸了兔子耳朵一下，兔子把头埋进草里瑟瑟发抖。
她沉默了一会，起身回到司空屠身边。
“我遵守约定，守护你的生命。”她说：“你也不能伤害我的亲人。”
司空屠直视她的双眼，如同目睹一双死寂的圆轮。那双眼中没有情绪没有希望，只有看不清的深沉的黑暗。黑暗在她的生命中坚若磐石，也如同他自己的命运。
但她遵守她的约定。因为她的生命在他的手里，这就是他操纵她的权柄？
他突然感觉到不可遏止的暴躁。就在这段时间里征服和掌控一个人的成就感仿佛全部失去了意义，他莫名想要追求更多的东西，他是否变得更加贪婪？如果他渴望一个人去微笑，甚至比自己幸福。
然而他不能做到。不能做到的痛苦攥住他，告诫他他是黑暗的使者，是死神也是暴徒。他不配赋予一个人幸福。他不配幸福。
也没有人知道他在追求幸福，而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幸福。这样的企图卑微么？渺小么？他这样渴望着，于是他的双目中闪烁灼灼的光芒，这种光芒很快就敛去了。
我怎么了？他又一次叩问自己。
“嗯。”他说：“我将恪守诺言。”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当他的手掌悬浮在角儿头顶时，那一丝颤抖终于消失了。
他垂下手臂。他的手掌悬空拂过她的脸庞。他的目光落进她的双眼，那双眼中浓沉的黑暗也开始剧烈地波动。
“我将恪守诺言。”他说。
陌生的记忆不断在脑海里闪现。纸箱中哇哇大哭的婴儿没有四肢，一双纤细的手臂将她轻轻搂进怀里；高挑的少女在货架间穿梭，偶然出现的甜品让她产生片刻的喜悦，她眯起眼睛轻笑的脸孔深刻地印刻在视野；枪林弹雨的战场中孤独的身影向光明中行走，留下少女在黑暗中绝望地哭喊。
我想成为英雄。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说。
“我将恪守诺言。”他呆滞地重复。
另一个记忆浮现在脑海中。清丽的少女被黑皇领入黑暗城邦，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直至成为震慑众生的龙舞女帝。然而名义上司空氏新晋的女神却只是八神家族权势争端的棋子，不通人情世故的她夹杂在众多敌法老之间，唯一的亲人是同样由人类抚养的风鬼。她用超绝的武力守护最为珍视的朋友，于是那也成为她最大的弱点。
他利用这个弱点，掌控了她。前所未有地容易。
“我将恪守诺言。”他再次说。
“沾染着人类的脆弱的龙舞女帝么？”阴暗的记忆中，他一脚踏在角儿头顶，讥笑：“为了那个人，你什么都会做？”
角儿的双眼中没有了色彩，只有单调的平静。
“是的。”她回答。谦恭地伏在地上。
司空屠的手掌触电般拿开。他站起身，后退撞到树干上，一转眼避开角儿的目光。
“离开。”幽冷而刺骨的语调。
角儿起身，垂下头离去。
他跪倒在地，眼泪抑制不住地滚出眼眶。
从此我将恪守诺言。
直至生命的终结。
我愿以黑暗之名。
赎清此生的罪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