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龙龙将所有信息消化一遍后，克劳兹也回到他身旁。他看到他身前被拆开的无面，微微一怔，却没有多说。
“我们要去黑暗城邦。”他对洪龙龙讲：“地面上没有适用的能源。”
“而且海屠几乎被毁了。现在，格斗警卫厅的力量完全收缩在下城，下城残余的人类也不多。听说有些人离开城市了。”
“离开城市就好。”洪龙龙说：“比留在城市里好很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同时陷入了沉默。曾经的梁山被移到大海另一边，曾经的城市中如今布满了尸者。在危急的情况下格斗警卫厅仍然分裂为互相敌视的部落，知道同胞们的下落后未来何去何从，仍未可知。克劳兹点上一支烟，吐出杳杳烟圈。
“小鬼。”他对洪龙龙说。虽然现在洪龙龙的块头已经一点都不小了，他仍然习惯这么叫他：“看见那栋白色的大楼么？要知道今古时代，老子创办的第三家分公司就在那里。”
“对你们这样出生在敌法时代里的小鬼来说，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公司？那更是个陌生的词汇。我就这么解释给你听吧。我那时候做的事情，本质上跟现在开杂货铺子没什么俩样。在今古时代最重要的东西是钱币，我们开办公司是为了获取钱币，现在能吃得开的是物资和科技。”
洪龙龙默不作声，这是他第一次听克劳兹唠叨今古时代的旧事，显得有一些兴趣。
“我们那时候的工作统称为商业，我们围绕商业发展工作，壮大规模，然后你知道的，联通世界的黑暗门洞开，随后的一年里风起云涌。超能力者，神魔鬼怪，敌法老，执政官……人们聚在一起抵抗黑暗城邦的入侵，然后昼之殇就爆发了。”
“真惨。”克劳兹啧啧嘴，像是嘴里有沙子：“好像你在街上不招谁不惹谁走得好好的，突然被扒光了丢在油锅里。一点防备也没有，一点选择也没有啊……”
“我还不错。你知道动态视觉这种能力——不巧是遗传的。无论远古还是今古，没别的，枪斗士注定成为枪斗士。而我是最强的枪斗士。在一段很痛苦的历练后，我终于将点星魔眼进阶为三星白眼，镇守在梁山，为人类守好最后的净土。”
“我最大的愿望。”克劳兹徐徐吐出一口烟圈，目光中露出一丝缅怀：“就是回到故乡去。你知道吗？其实大海的那边有另一片大陆。”
“我知道。”洪龙龙说：“那是方洲。”
“呵呵。”克劳兹笑：“是的，方洲。远古神话中诺亚的故乡。那片陆地上的人类使用不同的语言，食用不同的食物。那里的枫林在晚秋浓艳得像火苗。故乡的风景真的很美。”
“我被困在这座城市里很多年了。”克劳兹丢下香烟：“我为异乡的同类应尽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在这里我只有很少的朋友，这里的人们依靠我又孤立我……我不责怪他们，在这样的末世谁都想让自己好过。但……我真的很累了。而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不是么？故乡……一个为了人类奋斗的战士只有这样一点微薄的希望，也不算是怎样的僭越吧。”他看向洪龙龙：“小鬼，你说是不是？”
“你为什么如此绝望？”洪龙龙说：“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克劳兹的目光中充满死的恐怖和绝望的悲哀。这种悲哀从他聚合分散的三星瞳孔中蔓延出来，几乎消散在这片空间中。
他看着他巨大的脸孔。在他脑后的鬼面嘴中，犹自流淌着黑色的血液。
“你吞噬了尸者，对不对？”他缓慢地说。
“他已经不是你的同伴了，快离开他！”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远方降下。扬兀拖着巨大的矢量刀利落地从天而降，很难想象以他的身高竟然能挥动这么庞大的刀身。当他的双腿践踏在大地上时，这片尘土飞扬，震开声势浩大的气浪。
克劳兹的三星瞳孔缓缓集聚，逐渐形成土黄色圆轮，形成死亡凝视。在土黄色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一个蜷缩的虚无幻影，那是洪龙龙的心神本相，这一本相反映着他的灵魂本质。过去就是凭借这一心神克劳兹才能一眼认出他。
然而现在，心神本相已经不是洪龙龙的脸庞。
属于人类脸孔的地方是一片平板。没有五官，什么也没有。血色的，邪恶的精神在心神中沸腾。
洪龙龙抬起头颅，依然平静地看着他。
克劳兹张开嘴，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呜咽。
亚生物机械，是一种机械和生物的半合体。它们的身体诞生于智慧树，遗传有智慧树的基因，拥有机械的头脑，机械的身体，却有生物的本质。
它们是黑暗来的黑暗，魔鬼中的魔鬼。是人类的敌人。
扬兀了解亚生物机械，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亚生物机械。他的双臂，就是用亚生物机械的组成材料改装的。他是少数有幸了解亚生物机械内幕的人类之一。
因为他曾经是一名代理人。因为背叛敌法老，而被驱逐到人类世界。
亚生物机械能够侵染人类的灵魂，能够推翻无论多么坚强的意志。所有被吸收进亚生物机械内部的人类意志，最终都会沦落为鬼。这样的灵魂被称为路西法，这一过程被称为堕落。
堕落从暴食之欲望开始。尸者就是亚生物机械的食粮。黑暗城邦有意将城市化作充满尸者的地狱，目的却不是毁灭人类，而是为亚生物机械提供生体能量，促成它们的拟态进化。
同时用“堕落”消灭来自异域的灵魂，也就是路西法。
路西法依次经历被束上暴食，嫉妒，贪婪，傲慢，怠惰和欲望七重锁链，完成堕落的整个过程后彻底融入亚生物机械。此时的亚生物机械就成为更高级别的金属掌控者——撒旦。撒旦是亚生物机械的王，拥有指令一切亚生物机械的最高权限。从吞噬第一名尸者开始，堕落已然发生。克劳兹现在无比确定，洪龙龙已经被“暴食”牢牢束缚，再也无法挣脱。
一个拥有大地元素武装的亚生物机械有多么恐怖？人类能在他最后的毁灭中生存下来么？
“你已经不能回头了。”克劳兹张开嘴：“而我仍要回到故乡。”
洪龙龙咧嘴一笑，转身。
矢量喷口中射出强劲的火焰，推动他瞬息间升上高空。克劳兹和扬兀呆呆地站在地面上。
他，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