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路板在白亮的灯光下沙沙作响。洪龙龙收起电焊枪，接通电源后，包在木板中的显示屏显出蓝色图像，系统自检。不过片刻，屏幕上载入了一个灰色金属风格的操作界面。左上角一个大得失真的图标蹦出来：盗用网络连接？
图标翻过去：不用回答我已经连上了。
景兰巧鼓掌。洪龙龙撇着嘴打开搜索引擎，把外接键盘丢到她手上。
“自己玩。”
“为什么不让我玩你的电脑啊？”景兰巧抗议：“难道说……里面有你的小秘密？”
洪龙龙冷笑一声：“你玩不来。”
景兰巧已经在这间小房子里住一个星期了，现在左邻右舍几乎都知道，这个平日里闷不作声的青年人居然交到了一个女朋友。每天出门都要迎接所有人暧昧的眼神，这一度让洪龙龙很不踏实。不过，也很快习惯了。
景兰巧大多数时候待在家里。洪龙龙的房间抛开狭小不论，暖气还是很足的。外面天寒地冻，她又没几件像样的厚衣服，于是很容易就被床俘虏了。
最奇葩的是她没有手机，除非洪龙龙在家，否则看家需要的漫长时间就很难打发。趁着某天下班比较早，洪龙龙找垃圾场小白回收了一些废旧电脑，组装成一台造型复古的电脑安置在上铺上。洪龙龙不在的时候景兰巧也试过开他的电脑，但随即惊奇地发现，这台奇葩玩意竟然没有开关也没有显示器，甚至没有电源线。与其说它是一台电脑不如说它是一块长得像电脑的板砖。所以说，这台组装机器等于是这个房间中添置的第一台电脑。
景兰巧感觉很奇怪，就一直想看看洪龙龙怎么开电脑，结果他每天下班回家都在床上看书，居然一次电脑都没有开过。景兰巧愈发肯定：摆在他桌子上那玩意一定是板砖。
洪龙龙把一盏吊式台灯挂在床板下面，摊开书本。景兰巧从上铺探出头来。
“陪我看剧。”
“不看滚。”
“抱抱哦。”景兰巧摊开手臂，顽皮地说。
“……”洪龙龙竖起书本挡住脸。
脸红到耳根。
……
忙碌的一周很快过去，又是一个周末。洪龙龙清晨离开家，呼吸重度污染的空气。
喷出一鼻子灰。
一个小时后他又一次来到城北，在辉煌广场附近慢悠悠地晃荡。经过一道十字路口时，路侧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洪龙龙脑袋当机了半秒，然后他下意识伸出手：“道友请留步！”
路对面那人似是回头看了一眼，扭头就跑。
“跑！跑你个冬瓜皮！”洪龙龙大怒，拔脚就追。猛然一辆红色跑车甩尾过弯，哐当一声把他撞飞出去。车停下，露出司空屠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特么又是你！”
洪龙龙在地上转了三个圈，趴在路牙子上被撞得七荤八素。听见司空屠的声音后脑子里警铃大作，连忙四下环视，却早已不见那个人的影子。
剧烈的疼痛从腰间传来。这时他才有功夫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下半身没有一丝知觉。
他迟疑着活动一下手，脑子里当机了三秒钟。
瘫了？
世界变化得毫不真切。司空屠在说的话他好像一句都听不见，耳朵里隆隆作响。司空屠俯身拍他的脸。
“嘿。醒醒！醒醒！听到我说话么？”
“啊？”洪龙龙回过神来，终于把目光转回他脸上。
“这次看来是真瘫了。”司空屠不无遗憾地说。
然后签了张一百万的支票，丢到他脸上。
“老规矩。别给自己找麻烦。”
……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恭喜还是悲哀？”这是庞达的开场白。
“说吧，我免费帮你杀了他。”杀手狼刚做完任务从南方回来，在他床边低头削苹果。
“你这一生是毁了……还好下半辈子有钱。”赵平安这么说，完全模棱俩可的语气，并朝他借钱。
“来我们稽查三所撒！可以装假体成改造人嘛！”大钢牙大咧咧拍他肩膀。
半夜洪龙龙把坚持要留守的人们一个个打发走，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在病床上。这里是狼安置的高级病号，病房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向暗沉沉的黑夜里望去，突然感到内心涌起很久没有过的空虚。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然后他突然想起来，想起景兰巧还一个人在家，大概很饿。
他将上肢放松。手腕和脚腕上黑色金属环轻微放电，开始努力刺激着神经中枢。洪龙龙冷静地活动手掌，小心地调节着纵电者的电磁输出，皮肤下一道道经脉可怖地隆起。
突然，房门砰救被撞开。洪龙龙平置手掌，经脉轻轻地收缩。纵电者不动声色地潜伏下去。
他看向门口。景兰巧先冲进来，在她身后跟着赵平安。
“我把你女朋友带来了，看开点。”赵平安带上房门。
你特娘的真会做人。
景兰巧坐到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吃了么。”洪龙龙用牙签串起一片削好的梨子，递给她。
景兰巧把梨子叼在嘴里，眼泪悄无声息就流了下来。洪龙龙有些手足无措。
“别……别哭了。”他笨拙地说。
“跑！就知道到处跑！”景兰巧哭着捶他的肩膀，被他伸手挡住：“呜呜……怎么办啊，洪龙龙，你才二十多岁就……哇……”
洪龙龙无奈地看着她，目光中的柔和一闪而过。
“都是我不好。”景兰巧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往床单上落：“都是我要你到处找我爸爸……”
“跟你没有关系。就算没这回事，周末我也会到处逛的。想点好的吧，我今天好像在辉煌广场看见你爸爸了——”
景兰巧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女孩柔软的手臂环绕着他，小小的脸埋在他胸口。
“迟一点找到也没有关系。”她说：“没有关系。”
洪龙龙抬手敲了下她的脑门。景兰巧捂住额头，哀怨地看着他。
“有关系。”洪龙龙说。
女孩看着他，从他眼里透露出一种无可磨灭的坚决。
“有关系。”他重复说。
然而为什么有关系呢？女孩那时不知道。
因为是他答应她的，很重要的事。
“会找到的。”他说，很轻松的笑意：“就是爬，我也会把他从城市里爬出来。”
因为是第一个，为他流下眼泪的姑娘。
……
“这种程度的伤残，理所当然被辞了吧。”赵平安叼着香烟在病房里翻账单：“不是本市户口的话，连伤残补助都申请不到。可怜，莫非你未来只能到广场去乞讨？”
“滚犊子。”洪龙龙双眼在书上，头也不抬。赵平安哈哈大笑，笑完了神神秘秘对他说：
“你知道自己全身上下最珍贵的是什么吗？是你的大脑。你的大脑是黄金，咱们研究所一直对你手上的科技感兴趣。上次我推荐你到研究所去了，你也该见识到我们组织里高层研究员的风采。啧啧，每个人都装备最高规格的单兵武器外骨骼装甲，你知道那副装甲价值多少钱吗？那场面，那气势……我可以帮你运作。跟研究所合作开发概念武器，我保证你有搞头。”
“不干滚。”
“不是兄弟我说你什么，你看你现在都这个样子……”景兰巧刚进来，赵平安连忙打住话头：“唉。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谁年轻的时候没点清高？我懂，我懂……”
在门口回过头来：“你再考虑考虑。”
“怎么啦？”景兰巧放下甜粥，小心问道。洪龙龙把书丢一边，摇摇头：
“没什么。老赵也是好心，想帮我赚钱。我当他开玩笑，后面话也重了。”
“哎？为什么不答应啊？感觉你们好像谈不来。”
“不喜欢他那上司。”洪龙龙端起粥碗一口喝干：“好在一时也不缺钱。”
他把司空屠拍给他的支票掏出来，递到景兰巧手上：“把这笔钱取出来。”
“哎呀，不怕我给你吞了？”景兰巧眯着眼笑。当她的目光落在提款签名上时，脸色突然变得极为苍白。洪龙龙注意到这种变化，眯起眼睛。
“怎么？”
“没……没事。”景兰巧慌慌张张站起来，竟然撞翻了果盘，盘里的水果洒落一地：“哈哈……哈。笨手笨脚的啦。”
手忙脚乱把水果捡起来放回盘子里。她逃一样离开了病房。
洪龙龙将双手枕在脑后，闭上双眼。
深夜，一道矫健的身影从窗台翻入，坐到洪龙龙床边。洪龙龙放下书递过去一只苹果。狼接过来开始削。
“司空屠这个人前前后后撞了我三次。”洪龙龙竖起四根手指，严肃地说：“除非是存心谋杀，要么我跟他一定是命里犯克。”
“你这么想搞不好是蒙对了。我排查了他祖宗十八代，你们俩除了车祸压根找不到其他关系点。”
“司空屠这个人，能概括一下么？”
“种马，有钱的种马。他玩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洪龙龙抿了抿嘴唇。
“我再简单介绍下司空这个家族的情况吧。这是个在国内非常罕见的巨型财阀，其家族成员在屠瑟涅夫庄园的暗杀档案里全部被列入AA级，针对他们的暗杀甚至会引发政治动荡。不过我已经锁定了司空屠，只要你说一声，随时为你取他狗命。”狼舔舔嘴角，目光上闪过一丝厉芒：“哼！我倒要看看，传说中的双A级目标有多么难杀。”
“行了行了。”洪龙龙无力地挥挥手。他可是知道，这货说要杀就是真杀：“你不必管他，我自有分晓。”
“可是你的腿……”
“杀人是件麻烦事。”洪龙龙说。后面一句却没有说。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