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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杀甥

周明光决定杀死郑五儿,除掉这个忤逆不孝的乡村恶霸。

郑五儿是他二姐的儿子,也是周明光的亲外甥,他这样做纯属大义灭亲!

他二姐是个苦命妇人,结婚没几年,丈夫在砍柴时跌下悬崖摔死了。

之后她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含辛茹苦地过着黄梿般的苦日子。

两个孩子中,小女儿秀云听话乖巧,劬劳勤苦,对她很孝顺。

大儿子郑五儿,却由于过份包容溺爱,由于长期缺乏父亲管教,渐渐成长为一个为害乡邻、谁见谁怕的山村恶霸。

他好吃懒做,出工舍不得出力气,整天偷奸耍懒磨洋工,连队干部都拿他实在没办法。

他暴戾恣睢,目无尊长,谁招惹到他都要破口大骂,粗言秽语的,连左邻右舍族里老辈人都不给面子。

他野蛮健硕,悍顽好胜,到处惹事生非,动辄就要提着刀棒跟人家拼命,谁看着都惧他三分。

最要命的,是家伙在家里同样是个恶魔,母亲妹妹经常受到他打骂喝斥。

他吃饭要用陶钵,要吃饱,一家三个口那点仅有的口粮,几乎全被他噇到肚子里去了。

因为他,母亲妹妹经常挨饿,常年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看着连走路都没力气。

他爱吃肉,有钱就用钱买,没钱就耍着霸道,硬要跟人家毛猪站强赊。

肉买回来,要妹妹洗,要母亲做;做好肉,端出来,摆在桌子上,却不让母亲妹妹动筷子。

他不让动筷子,母亲妹妹吃了豹子胆,都不敢夹片肉来尝尝。

有一次秀云乘他不在,偷着吃了块五花肉,被他两耳光打得鼻血长流。

这家伙还把钱管得很紧,弄得母亲妹妹几年都穿不着件新衣服,常年衣着褴褛,鹑衣百结,看着跟两个穷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他还从来不做家务,连桶水都懒得挑,更别说要进到山里去砍柴捞松毛。

家里那些松毛枝柴,都是母亲妹妹起早贪黑躬腰驼背地从山林里背回来的。

因为有这忤逆不孝子,母亲妹妹这些年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似的,哪有好日子过啊!

有一次,秀云连早饭都没吃,就独自提着篮鸡蛋到镇上去卖。

中午时分,好不容易把鸡蛋卖出去,郑五儿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了。

他看着妹妹卖了鸡蛋,一把抓过她手里那些钱币,然后不知溜到哪里赌博去了。

秀云卖了鸡蛋,原本要买些针钱盐巴回去的,现在哪还有钱买东西啊?

她提着空篮子,饿得头昏眼花,浑身虚弱,走在青石板街面上都飘飘浮浮的,仿佛连阵微风都吹得倒似的。

她脸色蜡黄,形容凄苦,看着恍恍惚惚的,竟然连周明光走到跟前,她都没有认出这亲舅舅来。

周明光见她实在饿得不行,随时会昏倒过去,赶紧伸手搀扶着她,带着她来到街檐边坐下来,然后忙着去给她买东西吃。

他没走两步,看见前面有个彝族猎人在卖圆根,旁边还放着几张兽皮。

他跟这彝族猎人很熟悉,所以过去随便打个招呼,就从他背篓里抓出个大圆根来。

他把圆根拿过来,刚要递给外甥女,她便狗抢似的,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圆根,然后连泥都不擦,连皮都剥,便急慌慌地狼吞虎咽地啃吃起来。

我的娘耶,谁吃圆根不擦泥啊?谁吃圆根竟然连皮都不剥啊?

周明光看着她那饥暖气团饕餮样儿,心里阵阵抽紧,鼻子发酸,眼泪都掉出来了。

还有一次,他二姐进山找柴,松毛还没捞好,便饿昏倒在森林里。

她衣着破烂褴褛、蓬头垢面地倒在枯枝落叶间,看着像是具饿殍腐尸似的。

当时正巧有几只饿狼从附近树林里经过,看着她便围聚过去,想饱餐一顿。

幸好当时遇到位彝族猎人,见情况紧急,一枪便将那群饿狼赶跑了。

那彝族猎人心肠好,很快给她喂了些水,大声呼喊着,将她唤醒过来。

然后他给她吃了两块烧洋芋,还帮着她将那背松毛背到山脚下。

前阵子,秀云进到山里来吃喜酒,浑身衣服裤子破烂得不成模样,那些补巴怕四五十个都数不完!

以前那个年代,人们生活穷苦,衣服都穿得很破烂,但出门走亲戚吃喜酒,至少得穿整洁点,补巴不要多得那么明显刺眼嘛。

可她那身衣服裤子却补巴摞补巴,到处巾巾绺绺的,要不是有亲戚认识她,还以为这小姑娘是来讨饭凑热闹的呢。

她那身衣服裤子,实在是破得不能再破,烂得不能再烂,朽都不能再朽了。

以致中午她帮着过去抱柴,蹲着腰身,稍稍一用力,就把裤裆撕烂,将一大片腿胯子露出来了。

当时庭院里有许多村民,看着她那羞窘慌怯模样,都有些忍俊不住。

小姑娘当时羞窘得满脸通红,赶紧扯着破烂补巴,捂着腿胯子,张皇得像过街老鼠似的,直往她舅母房间里钻躲进去。

周明光当时看着她那羞怯窘境模样,心里难受得恨不得旁边有个地洞能钻进去。

她毕竟是他亲外甥女啊,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妙龄韶颜的黄花闺女啊!

这件糗事过了没多久,二姐又被郑五儿那忤逆不孝子打伤了。

听说事由是郑五儿赌钱赌输了,想把家里那头架子猪拖到街上去卖。

二姐舍不得那头架子猪,想养到年底,能多卖些钱,便想劝阻他,还抱怨着骂了他几句。

结果却惹得这忤逆子凶性大发,下着死手对着母亲拳打脚踢起来!

连妹妹过去保护母亲,都被他恶狠狠地猛踹了几脚。

二姐被他打得躺在床上,疼痛叫唤着,一个多星期都没法下地干活。

秀云伤着腿,半个多月后,周明光在街上遇着她,还走得一瘸一拐的。

这忤逆不孝子,实在没人管得住,怎么劝说教导都丝毫不起作用。

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二姐迟早会被这畜牲活活折腾死。

有他这恶魔哥哥,秀云以后哪能找到户好人家嫁出去啊。

周明光心里那愠怒怨忿积郁多年,早就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他现在绝不能再容忍这忤逆外甥继续凌虐良善,为害乡邻。

他不想让二姐外甥女继续受苦遭罪,像生活在黑暗地狱里似的。

他不想让她们母女俩继续生活在其淫威之下,每天活得战战兢兢的。

现在她们母女连听到他高声说句话,连听到他脚步声走过来,都会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微微发颤,就像有豺狼虎豹进到家里来似的。

周明光实在不想让她们母女再继续过着这种心惊胆战朝不保夕的悲惨生活。

所以经过番痛苦思虑后,他终于决定采取行动,要亲手除杀掉这忤逆子!

这山里汉子辗转反侧,夜夜难眠,终于想出条绝杀妙计来。

于是那天下午他悄悄带着三条绿斑麻蛇,背着背篓,下山去探望他二姐。

赶到他们村子前,他装得像要解手似地,进到旁边墓地里,悄悄将蛇袋子塞藏到刺梨丛里。

然后他才背着背篓,沿着崎岖山路,朝着那满是茅草破瓦房的贫穷村落走去。

这时太阳就快落山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晚饭,所以村舍上空到处炊烟袅袅的,连空气里都能闻到股焦柴呛烟饭香味儿。

有些社员没事做,就聚坐在院墙下,烤着太阳,抽着旱烟,东拉西扯地闲聊着。

周明光跟这些村民很熟,打着招呼,朝着二姐家那几间破烂茅草房赶去。

二姐家没有院墙,茅草房前面是片空地,上面铺积着层稻草秸秆,里面还夹杂着许多鸡粪猪屎。

二姐正在屋子里做饭,灶房屋檐下,弥漫着柴烟,看着热气蒸腾的。

周明光背着背篓,走到那间茅草房前面,推开半掩着的柴扉,直接走了进去。

这间茅草房低矮朽敝,里面那些椽条墙壁被熏得乌漆抹黑的,就像抹着层黑煤灰。

他进到灶房里,看到二姐正在做窝窝头,秀云坐着草墩,在灶门前烧着柴火。

二姐看到弟弟来到家里,赶紧喜出望外地揩着手,过来招呼他。

秀云看着舅舅突然出现在面前,高兴得扔掉火钳站起来了,仓促慌乱间,差点把草墩都绊倒了。

这时已经是冬天了,二姐身上还穿着那件她当年出嫁时穿过的旧棉袄。

这件阵旧棉袄她穿了将近二十年,浑身补满破巴,好些地方连棉花都掉光落尽了。

秀云穿着烂衣服,外面裹着件破羊皮褂袄,油腻脏污得能隐隐闻到股汗臭气。

她穿着这件羊皮褂袄,还感觉有些冷,便在腰间系着根稻草细绳。

两母女这副寒酸穷馊模样,周明光早看习惯了,根本就不怎么当回事了。

所以他进到灶房里,放下背篓,取出块大腊肉来,要她们现在就立即做来吃。

她们母女俩生活悲惨,经常三五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沾不到顿肉晕。

只有家里来了亲戚,有外人陪着同桌吃饭,她们才可能吃到顿肉。

有一次,三姑婆大老远地带着块腊肉来,准备拿给她们端午节时做来吃。

谁知三姑婆离开后,那块腊肉便被郑五儿独自霸占着,吃了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啊,这家伙竟然都没有让母亲妹妹动过一筷子!

所以后来那些亲戚每次带肉来,都要她们立即做出来,当面吃掉。

这样有亲戚在场,有外人陪桌吃饭,郑五儿才不敢随便阻止她们吃肉。

这次周明光同样如此,一来便把腊肉提出来,要她们现在就做来吃。

然后他坐到灶门前,烤着柴火,陪着她们母女俩聊着天,拉着家常来。

二姐话没说两句,便数落起郑五儿来,说着说着,眼泪便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周明光每次听到那忤逆子虐待她们,都心痛得跟刀扎针刺似的。

只不过他再怎么痛楚怜悯,都得尽量忍住悲愤情绪,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所以后来他便转移话题,问起秀云跟邻村那小伙子的事情来。

他听说秀云跟那小伙子互有好感,对方还给她偷偷递过几次信物呢。

他以为这是个有趣话题,聊起来,能让这对苦命母女情绪好转起来。

谁知秀云却说,对方父母害怕她哥哥,死活都不同意那小伙子跟她交往。

他们逼着那小伙子跟他表妹成亲,听说前阵子连彩礼都送过去了。

秀云说到伤心事,忍不住鼻子发酸,眼里泪汪汪的,看着都让人心疼。

周明光不忍心让这孝顺女孩儿伤感,便宽慰着她,说以后一定帮她找到户好人家。

他们这样亲情融融地聊了没多久,郑五儿便不知从哪里回来了。

他一迈进家门,母亲妹妹便吓得噤若寒蝉,什么话都不敢跟周明光多说。

这时饭菜都做好了,于是大家围着桌子,就着顿丰盛菜肴吃起晚饭来。

因为有他在场,郑五儿在饭桌上,并不敢阻止母亲妹妹夹肉吃。

可这对胆怯母女坐在饭桌前,还是不敢随便冲着肉钵动筷子!

周明光知道她们胆小,吓怕了,便大大地夹了几筷子腊肉,堆放到她们碗里。

这样她们便可以低着头,默默无声地夹着碗里那些腊肉来下饭吃了。

母女俩不敢随便说话,周明光便故作亲热地跟郑五儿聊起天来。

他说,他家屋后那些柴草很少,得赶紧进山找些枝柴,捞些松毛回来。

郑五儿嘴里嚼着腊肉,哼哼哈哈地答应着,说隔两天就进山去找柴。

周明光却不容他推延,说这次过来,要多呆两天,明早就带着他进山找柴。

郑五儿知道舅舅想监督着他,不好推脱,只能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反正舅舅在他家里呆不了多久,他就陪着他,到山里去捞几趟松毛吧。

只是他家就一副竹篮,舅舅要跟着他进山找柴,得去找人再借副竹篮回来才行。

而且进山找柴,就他俩太孤单,最好多约几个伙伴,大家有说有笑的,赶起山路才热闹嘛。

所以这家伙吃完饭,说要去借竹篮,邀约同伴,转眼便溜出家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等这恶魔离开后,母女俩才终于敢抬起头来,夹着肉吃饭,继续跟周明光聊天。

周明光跟她们聊着天,吃完饭,洗完碗筷,天已经麻麻黑了。

以前山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入夜便纷纷关门闭户,进房睡觉了。

临睡觉前,周明光偷偷溜出村子,将蛇袋子取回来,藏到那堆包谷秸秆里。

然后他才进到郑五儿房间里,准备早早地睡觉休息了。

他没睡多久,郑五儿便借着副竹篮,悠哉悠哉地回来了。

他放好竹篮,走进房间,爬上床,躺在周明光身边睡将下来。

周明光懒得理会这忤逆子,装得像睡着了似的,没有跟他说话。

这家伙躺在被窝里,像头猪似的,很快打着如雷鼾声睡着了。

他睡着后,周明光却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说实话,郑五儿再怎么忤逆不孝,毕竟还是他亲外甥。

他再暴戾恣睢,横行霸道,在他这舅舅面前还是不敢太放肆。

而且他是二姐惟一的儿子,他还真不想让他们郑家绝后。

然而对这忤逆子,他要是不狠下心肠来大义灭亲,大家哪有好日子过啊?

反正他周明光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除掉这山村恶魔。

那除灭计划早就想好了,连蛇都带来了,岂有临阵退缩,反悔之理?

这样一想,他便狠着心肠,不再犹豫,也就很快能静心睡觉了。

那晚他睡得比较晚,所以后半夜竟然都没有听到村子里那些公鸡叫。

郑五儿却很警醒,第三遍鸡叫时,便推醒舅舅,开始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

周明光睡意朦胧,却知道那天还有大事要办,于是很快清醒过来。

然后他穿好衣服,拎着扁担走出去,转到屋子后面去挑那副竹篮子。

在挑篮前,他悄悄把那蛇袋子取出来,盖着衣服放到竹篮里。

此时郑五儿在外面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很快就有两个村民挑着竹篮赶过来了。

然后他们四个人挑着竹篮,睡眼惺忪地聊着天,借着朦胧夜色进山了。

大家借着夜色,赶着山路,谁知道周明光竹篮里放着蛇袋子啊?

这蛇袋子是用麂子皮做的,扎着袋口,那些蛇根本逃不出来。

周明光满怀心事,自然不想跟郑五儿,跟另外两个村民说闲话。

他默默地挑着竹篮,抽着旱烟,跟在后面,沿着崎岖山路朝着森林里赶去。

由于出门较早,他们赶到伍家堆那片松树林子里,天都还没有完全亮呢。

大家进到林子里,还是很快分散开来,各自挥着竹耙,开始捞起松毛来。

当时是冬天,森林里落满松叶,看着金灿灿黄澄澄的,就像铺着层锦被毯子似的。

所以天才麻麻亮,大家便捞好松毛,将各自竹篮装填得满满实实的。

然后他们聚坐在山坡上,抽了袋旱烟,便颤悠悠地挑着松毛,准备回家了。

周明亮乘机将蛇袋子取出来,裹着件毛衣,鼓鼓囊囊地拴绑在裤腰带上。

在山里捞松毛很热,很容易出汗,将毛衣外套脱掉,拴绑到竹篮裤腰间是很常见的。

大家挑着松毛赶山路,经常累得浑身热汗涔涔的,谁身上还会穿着毛衣啊?

所以大家谁都没有多想,颤颤悠悠地挑着竹篮,沿着崎岖山路要下山了。

他们挑着松毛,从伍家堆那片森林走出来,没多久就赶到岩寨子来了。

这里是片陡崖,山间那条栈道三尺来宽,挑着松毛都没法打转身。

这条栈道狭窄陡峻,凶险无比,稍不留神就会掉进脚下那万丈深渊里。

有些孩子胆小,打着空手从这里经过,都经常会吓得哇哇大哭,连大人牵着手,都不敢随便走过去。

大家挑着枝柴松毛从这里经过,更是如履薄冰,个个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尽管如此这条悬崖栈道还是不时有人失足摔下去,变成怨鬼冤魂。

所以很多人传说,寒夜阴雨天,经常能听到断崖下面有啾啾鬼哭声。

所以周明光这些日子才会谋算着,要在这条悬崖栈道上,除掉郑五儿这忤逆子!

所以快赶到岩寨子时,他悄悄将竹篮里那些松毛推搡得松松垮垮的。

按着习惯,人们挑着枝柴松毛赶到岩寨子,都会停下来歇歇气,抽袋烟。

然后再挑着担子,一鼓作气,毫不停歇地通过这条狭窄栈道。

那天同样如此,大家将担子挑到这里,便准备停下来抽袋烟,歇歇气。

周明光就要动手了,紧张得连神情都很不自然,连卷裹着草烟,手都微微发抖。

他心跳得厉害,卷裹好草烟,竟然连烟袋都拿不稳,插了好几次,才将烟装进去。

他怕别人看出异样来,赶紧推说要拉屎,钻到旁边灌木丛林里去了。

他“拉完屎”走出来,大家已经抽完草烟,准备挑着担子,要上路了。

周明光见状,赶紧叫住郑五儿,要这家伙帮着弄弄他那篮松毛。

此时郑五儿才发觉,舅舅那篮松毛装得松松垮垮的,看着都快要坍塌了。

于是他连想都没想,赶紧放下担子,过来帮着舅舅整理那篮子松毛。

那两位村民已经挑着篮子,先他们一步,踏上了那条险崖栈道了。

周明光这才慌里慌张,像等不及似地对郑五儿说:干脆你就挑我那篮松毛算了。

说罢,他连头都不回,便不容分说地赶紧挑起郑五儿那篮松毛匆匆离开了。

郑五儿正忙着捣弄竹篮松毛,所以没留意到他舅舅神情慌乱,也不觉得舅舅挑走他那篮松毛有何不妥。

这两篮松毛装得差不多重,谁挑哪篮松毛,又有什么区别呢?

舅舅那篮松毛没装填好,他这当外甥的,帮着他重新整理一番,也是应该的。

所以这家伙留在坡坪上,仔细整理好那篮松毛,才终于挑着篮子上路了。

那两个村民挑着松毛,走在最前面,距离他周明光有二三十米远。

周明光挑着那篮松毛,故意放慢脚步,跟他们拉出一大段距离来。

然后他侧身回首,借着眼角余光,发现郑五儿已经挑着那篮松毛跟过来了!

这条栈道,就三尺来宽,挑着松毛走在上面,连换肩都不行,连转身都打不过来。

周明光沿着栈道没走多远,悄悄扯掉蛇袋子,解开拴绳,将三条绿斑麻蛇倾倒到路面上。

此时他前面一大篮松毛,后面一大篮松毛,他挤在中间,连脑袋腿脚都看不着。

所以他依着悬崖栈道上,解开蛇袋子,将蛇倾倒到栈道上,别人根本就看不到他捣鬼,使坏心。

两个村民挑着松毛,小心翼翼地往前赶,哪敢随便回头瞎张望啊?

即使能回头,后面那一大篮子松毛,也会挡着他们视线的。

郑五儿挑着松毛,同样不敢大意,眼睛紧盯着路面往前赶,根本就没留意到他舅舅站在前面悬崖栈道上,稍稍停留了一小会儿。

尽管如此周明光还是感觉到害怕,惶恐,心里激动得噗噗直跳,声音洪亮得像擂鼓似的。

还好他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很快解开蛇袋子,将三条绿班麻蛇倾倒到栈道上了。

然后他赶紧收起袋子,继续挑着松毛,沿着狭窄栈道,小心翼翼地往前赶。

他那条筹谋了好几个月、密谋了无数次的毒计,终于实施出来了!

他总觉得这条毒计应该能置郑五儿于死地,将这忤逆不孝子除杀掉。

毕竟现在是冬天,那三条蛇身体冻僵后,行动迟缓,一时半会儿根本爬不远。

郑五儿从挑着松毛,紧盯着路面,小心翼翼地赶过来,应该能看着那三条绿斑麻蛇。

这家伙从小怕蛇,每次看到蛇都会吓得神色惨白,魂飞魄散的,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所以他挑着松毛紧跟过来,突然看到面前那三条绿斑麻蛇,肯定会吓得够呛。

他惊恐万分,或慌乱闪躲,或疾步倒退,或纵身前跃,只要稍不留神,一出差错,就会撞着崖壁,失去重心,摔进旁边万丈深渊里!

——要知道,这里可是悬崖栈道;要知道,这条路面就三尺来宽;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挑着两篮松毛的!

所以仓促慌乱惊恐万分之际,他只要稍出差错,便很容易连带着那两篮沉重松毛,一起失足掉进身旁那深渊里。

真要是那样的话,他周明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不留痕迹地将这忤逆子除杀掉。

可要是那三条色泽斑艳、形容恐怖的绿斑麻蛇蠕爬到崖壁边,他挑着松毛,只顾低头赶路,没留意到它们呢?

那不要紧,今天吓不着他,摔不死他,明天他再继续拿着这三条绿斑麻蛇对付他!

要是用蛇害不死他,就继续带着他进山找柴,然后找着机会直接撞他下去。

这悬崖栈道经常摔死人,挑着松毛,将他撞挤下去,谁敢怀疑到他这亲舅舅头上啊?

只要没人亲眼看到,只要没确实证据,他怎么抵赖狡辩都能蒙混过去。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这次一定要想方设法除掉这忤逆子才肯罢休!

现在他已经把那三条绿斑麻蛇扔在栈道上,埋下伏笔,做好手脚了。

所以周明光挑着松毛走在前面,多么希望这次能计谋得逞,一举除掉郑五儿啊。

他满心祈盼着,焦急而慌乱,连挑着松毛走在栈道上都有些走神,注意力不集中。

这可不行,他这样贼心慌张的,弄不好亲外甥没害死,自己倒跌下悬崖摔死了。

所以他赶紧收摄心神,挑着两篮松毛,很小心很谨慎地沿着栈道往前赶。

他感觉都走很远了,怎么就没听到身后有惊叫声,有异常响动呢?

他忍不住停住脚步,微微侧着身体,想借用眼角余光,瞥瞥身后情形。

谁知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后面传来阵仓促惊恐、令人听着毛骨悚然的惨嚎声。

然后他便瞥见郑五儿挑着两篮松毛,像团黑影般轰隆隆地滚落到断崖下面了。

周明光没想到得手如此容易,一出手,就把郑五儿给解决掉了!

现在他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得赶快过去,把那三条蛇扔到悬崖下面。

他此时挑着两篮松毛,站在悬崖栈道上,哪还打得了转身啊?

但解决办法他早就想好了:此时已经除掉郑五儿,谁还在乎那两篮松毛啊?

所以他装得好像很焦急、很担心郑五儿似的,一脚便把两篮松毛踢到悬崖下了。

然后他徒手拎着扁担,拔腿便发疯似地朝着郑五儿那出事地点赶去。

那两个村民已经走过栈道了,正在前面坡崖边停着担子,歇着气等他们呢。

两人听着惨叫声,望着郑五儿摔下悬崖,赶紧折身返回来想救他。

周明光疾步赶到出事地点,看着那三条绿班麻蛇,还懒洋洋地蜷缩在栈道上。

他赶紧乘别人还没发现,悄悄将它们踢到断崖下,迅速把罪证消灭掉。

然后他才爬伏在断崖边,俯着身子,朝着下面悬崖峭壁,悠悠白云,高声呼喊起来。

很快他便看到郑五儿那两篮松毛,一篮已经滚落到崖底,一篮还悬挂在崖壁上。

他仔细搜寻半天,才看到郑五儿浑身鲜血淋淋地躺在片乱石缝隙里。

那条缝隙,距离栈道差不多有二三十米高,他摔落下去还能有命吗?

周明光突然感觉很轻松,就像终于卸掉个几百斤重、压在身上数十年都没法摆脱掉的沉重担子似的。

他知道,那苦命二姐,那亲侄女,现在终于解脱了,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所以他爬伏在栈道边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浑身筋骨肌肉都轻松舒坦了。

但表面上他依然装得很焦急,很痛心,爬伏着身子,带着哭腔,高声呼喊着郑五儿。

无论他怎么呼喊,郑五儿都血淋淋地睡躺在下面,不仅没有回声,还连肢体都没法动弹一下。

那两个村民赶过来,看着下面那片幽壑绝壁,连眼睛脑袋都有些晕眩。

这片悬崖,幽险陡峻,郑五儿摔到半山崖,谁有本事能将他救上来啊?

所以大家很快做出决定:让周明光留下来看着郑五儿,另外两个村民赶紧挑着松毛下山,叫着村里人,带着绳索,赶过来救人。

随后两个村民便转身走过去,挑着两担松毛满心恐惧神色匆匆地下山了。

周明光可不想留在悬崖栈道边,独自凝望着下面那血淋淋的死尸。

所以他很快拎着扁担,走到坡崖边,坐到草坪上,耷拉着脑袋,装出副悲戚形容,不断抽着旱烟,等着村里人赶过来救人。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悬崖栈道上,不时有彝族赶着骡马队经过,还不断有村民挑着枝柴松毛,通过这条栈道,朝着家里赶去。

他们听说有人摔下悬崖,纷纷停住脚步,围聚在悬崖两边,议论纷纷地观望起来。

周明光不断装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哽咽着嗓子,唉声叹气地给人介绍着情况。

那些彝汉山民都很同情他,纷纷围在身边,说着安慰话,要他不要太伤心,得赶紧想办法,将那小伙子的拉上来。

那些不熟识的彝汉山民,围观一阵,议论一阵,纷纷叹息着,重新挑着担子,赶着骡马,离开了。

有几个邻村社员听说郑五儿摔下山崖,便停着担子,在旁边陪着他,准备呆会儿出把手,搭把力气,帮着将他尸体打捞上来。

——山里村民都很热忱,大家乡里乡亲的,有人出事丧命,他们当然要帮忙啦。

这样过了很久,那两个山民才领着大帮村民,带着绳索门板,赶到山里来了。

这些人,连着那些等着帮忙的打柴社员,人数黑鸦鸦,看着还真是不少。

随后赶来的许多彝族山民,也纷纷停住脚步,想帮着出主意,帮着他们打捞尸体。

人多力量大,很快大家便七手八脚地结起两条数十米长的粗绳索来。

然后他们派出人手,分站在栈道两头,拦阻所有路人再从悬崖栈道上通行。

然后他们推选出两个大胆青年,拴着绳索,坠到悬崖下面去拴绑尸体。

其他人,有些站在旁边看方位,喊号子;有些则靠着悬崖,小心翼翼地拉着绳索,慢慢放他们下去;还有很多人密密麻麻在站在两边山坡上看热闹。

没多久两个社员便坠到落尸地点,拴绑着郑五儿,将那具尸体拉起来了。

之后大家把郑五儿放到门板上,用床单盖掩着尸体,前呼后涌地抬着他离开了。

周明光就这样用三条绿班麻蛇,轻而易举地将郑五儿给除掉了。

因为那天除了周明光,还有另外两个社员在事发现场,他们都亲耳听到郑五儿惊呼惨叫,亲眼看到是他自己失足摔下悬崖的。

所以大家都把这件事当成是意外疏忽,是他自己撞着崖壁,掉下悬崖摔死的。

既然是意外事故,大家便谁都不会想到,是有人故意想陷害郑五儿。

于是后来周明光便帮着他二姐,张罗着料理丧事,很快将郑五儿草草埋葬掉了。

这穷苦山村终于少了个地痞恶霸,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清静了很多。

那对可怜母女也不用整天低眉顺目战战兢兢地躲在郑五儿阴影下过日子了。

郑周氏变得心情怡悦,精神畅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突然年青了好几岁似的。

秀云精神焕发,脸蛋红润,整天对人笑兮兮的,看着都招人喜欢。

周明光不想两母女太孤单,很快托人给她说了门亲事,让男方入赘到她家里。

那女婿老实勤劳,整天就知道闷声不响地做活计,对两母女还算是不错。

由于没有负担,一家三个劳动力,每年都能实实在在地挣到不少工分。

没人败家,分到粮食,赚到钱,省吃俭用,穷日子总能过出几分滋味来。

没人打骂喝斥,家里气氛祥和,亲人晚辈整天有说有笑的,那便很幸福了。

这种实在日子,这种普通生活,可是历经磨难艰辛好不容易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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