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荡,就如同在一条蜿蜒的溪水中时起时沉地飘荡着。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沐尘此刻就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所有的记忆像是被清空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对于一切没有求知的欲望,就这样随着这条溪水飘荡着。
突然,一点水花溅起,沐尘凝视着这滴水珠,一个孩童的身影从水珠中透映出来,他正赤裸着上身扎起马步站在一挂澎湃的瀑布下的巨石上苦苦支撑着,汹涌的水浪带着飞流直下的冲击,将孩童一下拍飞。肌肉分明的上身已经被水浪拍打得红肿,孩童却并不休息,而是艰难地再次爬上巨石,承受着瀑布的冲击……
“这好像是我。”沐尘喃喃道。
水珠的迸溅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那滴水珠不过在沐尘的眼前一闪而过。沐尘刚要盯住那水滴的踪迹,后者却转眼便落回溪水之中,不见了踪影。
但溪水只要流淌,就必然还会有水花溅起,又是一滴水珠映入眼帘…
刚刚的那个孩童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意气风发。闯荡江湖,一身本领与豪迈的性格让他结识了无数挚交好友,更为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一位美丽的女子。
少年与那女子四目相对,十指相扣,不曾言语却已对对方的心意了然。
看着女子的面容,沐尘似乎感受到了心中最深处传来的悸动。
水珠依旧不曾停留,转眼在沐尘眼前划过,沐尘努力地想要再多看几眼,却只是徒劳。
前方溪水似乎突然变得湍急起来,更多的水浪被溅起。
少年已经中年模样,身边的那名女子却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对面,面容之上是一种陌生的冷漠…
转眼间,沐尘似乎又成了一个脆弱的婴孩,眼前是一片迷蒙的天空,飞扬的尘土与喧嚣的车滚马啼中,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起,悉心地帮他拂去尘土…
场景恍惚地又转换成了之前的那名少年,似乎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无数的仇敌追杀包围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身旁的女子却依旧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曾放开片刻…
那个被救起的婴孩已经牙牙学语,一个面色慈祥地老者耐心地手把手教他拿起毛笔,哄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出自己的名字。顽皮的孩子每写出一个字,便要揪下老者一根胡子…
……
无数杂乱无章的记忆就这样一幕幕浮现在沐尘眼前,他一会是那个与女子仗剑天涯的少年,一会是斜雨巷中与白胡子老者相依为命的弃儿。
“我是辰牧?不,我是沐尘?似乎还是不对…”
就在这无尽的记忆碎片之中,沐尘就在这两个名字间摇摆不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点点的水珠已经连成了滔滔巨浪,两个身份,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就这样交互掺杂着不断在沐尘面前飞掠,他甚至感觉自己即将要分裂开来。
百川归海,这承载着沐尘的溪水也自然有归处,一阵悄然的悸动从沐尘的神魂深处传来,这溪水似乎是已经带着沐尘到达了终点。
一颗金光的麦粒横亘在沐尘面前,之所以说横亘,是因为他身边滔滔的水流最终便是汇集在这颗麦粒之中。虽然身边的水流仿佛无穷无尽,那麦粒却将它们尽数吸取。
此刻的水流最为湍急,汹涌地被这颗麦粒尽数纳入,沐尘身处水流之中,如同要被湍急的水流冲碎一般。
就在此刻,一道明亮的纹路陡然从这颗麦粒上浮现,如同有生命般游动着形成了一枚奇异的字符,与沐尘在觉醒真名时鸠占鹊巢的那枚字符一模一样。
被杂乱记忆冲击得痛苦不堪的沐尘,在看到这字符的一瞬间,神魂猛然一震。
如同明悟了一般,原本玄奥晦涩的字符,在此刻的沐尘眼中却突然变得了然,每一笔下去的几道与角度,其中所蕴含的意义,都如烙印一般,似乎早就被他所知晓。
哪有什么辰牧,又哪有什么沐尘?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也不论样貌如何,名字如何,又有什么区别呢?
沐尘口中喃喃地轻吐出一个字,“我……”
一瞬间,命轮之上那枚字符如同获得了灵性与神智一般,化为一团灵动的光点欣喜地围绕在沐尘身边。
与此同时,沐尘脑海中无尽的记忆杂乱记忆瞬间结合,不论是曾经的辰牧,还是如今的沐尘,都是“我”罢了。如果说原本这些记忆如同一团乱麻,此刻它们便已经被织成了一体。
似乎是刚刚打了个盹,沐尘悄然地睁开了双眼,自己好像是正躺在地上,入眼便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明亮的的阳光照在沐尘的脸上,微微有些刺眼,他却不舍得稍眯一下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恍如隔世般如饥似渴地用双眼看着周围的一切,难以置信地张开酸涩的下巴,开口道,“我…真的还没死…”
刚一说出口,沐尘便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似乎是太久没说话,他的嗓子就像破锣一样沙哑,连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是,不但没死你活的还挺好。”听到清泠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沐尘忙想着要坐起,但刚一用力,便感觉四肢百骸像是被几百头大象踩过一样酸痛难忍。
刚刚起来一点的身体瞬间又“啪”地一声摔回了地上。
“唉!你别乱动啊。”一阵淡淡的香气传进沐尘的鼻孔,随即一张清丽的脸庞出现在了沐尘的视野里。
“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哪能刚醒就自己乱起身的?”那美丽脸庞的主人轻轻伸手扶住沐尘的脖颈和后背,要将他扶坐起来。
她的面色似乎有些憔悴,额头上还带着些许未曾愈合的擦伤,头发只是用一根木簪简单地一扎,此刻低头察看沐尘的状态便有一缕碎发垂下,轻扫过沐尘的脸上。
沐尘瞬间有些失神,就如他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的失神一样,一种汹涌的冲动浮现在他的心头,有时候人们称这种冲动为:鬼迷心窍。
“你好美。”嗓子似乎不再那么沙哑,却依旧低沉。
“啊?”秋水芷顿时一脸惊愕。
“我说你,好美。”以为秋水芷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沐尘再次重复道。
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突然倒地。
“啊!”这一声啊却是从沐尘嘴里发出来的,秋水芷已经扶起了一半的身体直接放手,准备不及的沐尘一下子落回地上,这下震动得全身一阵酸痛,尤其是胸口处被人魔申屠打伤的位置,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要摔死我啊?”沐尘一口气没倒顺,不停地轻咳着,根本不敢大声咳嗽牵动全身酸痛的四肢。
“谁叫你乱说!”秋水芷眉头一皱,狠狠地白了沐尘一眼,“摔你一下算轻的!”
说着,秋水芷再次伸手扶起沐尘,将他的后背靠在一棵树上,随即一转身道,“以后再敢乱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语气中不乏冷意。
沐尘强忍着酸痛抬起手揉了揉后脑,有些咋舌。刚刚摔得那下可真够狠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那么大胆。
他与秋水芷不过才认识几天,虽然一起同行但说过的话加起来超不过二十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人家姑娘一个估计能打他十个。
自然不敢在说什么怕惹到对方不高兴,这会自己连动一动都要靠人家,再惹她生气岂不是自寻死路。
沐尘却没有看到,秋水芷转过头去的一瞬间,一抹淡淡的红霞便浮现在了她白皙的脸庞上。
从小到大,别说有人对她表白了,就是与自己同龄的男孩秋水芷都不曾见过几个。作为秋水家修行天赋最高的后辈,七岁便与字魂神会,秋水家自然是将她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宠爱。
难得的是这种宠爱并未养出什么大小姐脾气,却让她面对其他人时有一种冷淡,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沐尘的一句话,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却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感受过的面红与心跳。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陌生感觉的秋水芷,只能是用自己最熟悉冷漠来处理这种感觉。
虽然此刻的沐尘融合了与那重生的辰牧的记忆,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但是对女孩心思却还是是一窍不通。
前一生的辰牧初出江湖便与那女子一见钟情,而后一生便不曾与其他女子有所纠葛。而后一生的沐尘,更是个连女孩子手都没摸过,哪里懂得这里面的玄机。
心中只道秋水芷真的生气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圆场,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在被扶起后,沐尘终于可以看清周围的场景,自己二人所处的还是一片树林内,根据树种的差异,应该是已经离开了之前的那个地方。
秋水芷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反应过度,转过头来也不提刚才的事,问道,“你胸口的伤感觉怎么样了?”
沐尘一经提醒,才感受到胸口处隐隐作痛,低头一瞧,自己上身的衣物只是披在身上,胸口处的伤口应该是已经上了药,被白色的绷带一圈圈细致地包住,还系上了一个精致的绳结。
“没什么感觉了,这绷带…”沐尘的目光被胸口处缠着的绷带吸引,这似乎是用衣物撕成条状当成绷带用的,可是明显不是自己的衣服,面前的秋水芷也依旧是那一件白色的外袍,难道是…
目光略有些惊愕的望向秋水芷的身上,后者明显感受到了沐尘的意思,顿时秋水芷的脸上涌上一大片红晕,眼中却像是要喷火一般怒视着沐尘。
“沐尘!!”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惊起了无数林中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