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鲁修已经伏法的消息传到东宫,从早就不吃不喝呆坐在讲堂的太子萧玘站起身,酿跄着走到庭院中,如魔怔了一般看着院子里四处的花草树木,苏朝昀担心他,挽着他的胳膊,低低的唤他的名字。
萧玘忽然双腿无力,整个人往后仰,苏朝昀年幼,又是女子,只能奋力拖着他不让他滑到。
萧玘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接着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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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迟宋廖,腰斩鲁修,荣庆朝太傅谋逆一案终于尘埃落定。这是荣庆皇帝继位十七年以来对臣工从未有过的严厉,为了打击他的嫡子萧玘。
事情过去,东宫的主人不变,中宫的主人不变,晋王府的主人也不变。看似一切如常,但却暗流涌动,特别是皇帝和晋王的心。皇帝并非心甘情愿的保留嫡子的宝座,他心心念念十几年,为的就是将自己最心爱的晋王扶上储君的位子,虽然这次他栽赃太子谋逆,令皇帝心寒,但仍未严重到动摇皇帝心思的地步。
也许是因为对贵妃和晋王的宠爱,也许是和诸位臣工的角力,也许是对妻子一家的怨恨,也许是对兄长的内疚和恐惧,也许是因为自惭形愧,只想天下人都看不到自己丑陋的一面。
这场较量中,皇帝想要做赢家,九五之尊,坐拥天下,没有理由不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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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去世后,太子消瘦了许多,郁郁寡欢。从前因为有苏朝昀陪伴而展现的轻松笑颜,如今也消失了,太子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却少了以前的闲雅自在,他变得愈发深沉。
侍女银铃看不下去了,私底下跟苏朝昀抱怨道:“小姐,你也真是的,姑爷一天天瘦下去,眼圈都黑了,你一点也不着急。”
苏朝昀扬扬眉毛道:“我着急有用吗?”
银铃撅着嘴说:“你们新婚的时候何等恩爱,这还不到半年,就冷落下来,连带着整个东宫都死气沉沉的。”
苏朝昀斜了她一眼道:“如果是你的一位如同父亲一般敬爱亲厚的人惨死刀下,你会跟没事儿人一样吗?你要我去劝,我怎么劝,此时说什么都不能减轻殿下一丝一毫的伤痛,我能做的,不过是陪着他罢了。陪着他痛,陪着他受苦,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呆在那冰冷绝望之地。你替我着急,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银铃不太懂苏朝昀所说的话,但她看着苏朝昀严肃的样子,点点头应道:“知道了。”
苏朝昀望了望外面的日头问道:“此时殿下应该已经散朝去千灵宫了,去把李维叫来。”
门口的小太监答应一声跑出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小太监进来回禀:“李总管来了。”
李维跪在地上道:“李维拜见娘娘。”
苏朝昀让晴儿搬来圆凳:“坐吧,坐着好说话。”
李维垂着头不敢直视苏朝昀,苏朝昀此事并未化妆,只穿着家常半旧的藕色衣裳,随意挽了个发髻,插了一只珍珠银钗,她斜斜外在靠垫上,看上去温绻闲散,别有雅致。
而李维则板板正正穿着朝服,神色恭敬,正襟危坐。
苏朝昀拨弄着手上的戒指,聊家常一般问道:“今日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事?”
李维道:“回娘娘的话,湖北布政说到防水灾要修堤坝,请朝廷拨银子,户部的尚书大人驳斥几句,两人吵了半日。还有就是吏部侍郎将今年新晋官员的名单呈给陛下,接着臣工们争论不休。”
苏朝昀嘴角微有笑意,问道:“没人提太傅一案么?”
李维道:“并没有人,自奴才随殿下进宫以来,无一人提及此案。”
苏朝昀哦了一声,并无意外之色:“万岁呢?可曾说了什么和殿下有关的?”
李维道:“除殿下刚上朝那日,圣上训斥了几句,并没有别的。只是……”
苏朝昀拨弄戒指的手停止了,抬眼望着李维道:“只是什么?”
李维道:“今日散朝之前,陛下要臣工们以汉孝武皇帝之出身和其文功武德为题写奏疏,下月庭论日将要用。”
苏朝昀冷笑一声道:“终究还是不放过啊。”
李维退下后,竹影见苏朝昀一脸戾气随时都要发火的样子,问道:“娘娘怎么了?什么事情不顺心?”
苏朝昀道:“汉孝武皇帝是什么人?母亲是嫁过的妇人,以他为题,意思是晋王血统还要高贵些,日后功绩定能盖过武帝呢。”
竹影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想明白,温言问道:“娘娘中午想吃些什么?奴婢叫厨房去做。”
苏朝昀道:“今日什么日子?”
竹影掐了掐手指道:“今日十三了。”
苏朝昀道:“离下月庭讲还有二十多天。竹影,去收拾东西,银铃,叫人将殿下请回来。”刚说完又改变了主意道:“不不不,我去千灵宫见他。”
竹影急道:“娘娘不吃饭了吗?”
苏朝昀已经快走出院门了:“不饿。”
竹影急的拿了苏朝昀的斗篷,和松香几个紧紧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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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玘这边听说苏朝昀来了,便吩咐了议事厅的臣子们先用午饭,一个时辰后再议,转身来到书房。
他见到小妻子一脸严肃的坐在榻上,洁白素净的小脸没有慌张却有急切之色,好像到这里点一下卯就要飞出去一般。
萧玘走过去揽住她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苏朝昀站起身福了一福道:“臣妾前来告假。”
萧玘道:“什么假?”
苏朝昀道:“臣妾要去邙山,去寻那前朝四翁。”
萧玘斥道:“胡说什么?!”
苏朝昀倔强道:“臣妾没有胡说,这是太傅嘱咐臣妾做的。”
太子震惊之下红了眼圈,颤声问:“你说什么?”
苏朝昀见太子眼睛红了,想起那日太傅的样子,自己也想哭,强忍着胸口的酸痛道:“我从京城去行宫的头一天晚上,太傅来见我,告诉我待此事平息之后,若是陛下仍没有打消易储的念头,便叫我去邙山请前朝四翁来做东宫的幕僚,定能助殿下登上皇位。”
太子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一双剑眉凝在一起,问道:“太傅他,还有别的话吗?”
苏朝昀觉得自己转述太傅的遗言对太子来说很残忍,但她知道她必须说:“太傅说他不能辅佐殿下,匡扶社稷,无法对殿下尽忠,请殿下恕罪。请殿下务必保重自身,不要放弃皇位,要以天下苍生计,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收回失地,使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做一个好皇帝。”
太子半响无言,良久,他抬起头来,坚定沉稳的目光望着苏朝昀道:“叫王瀚带五十人马随你去,这番奔波疲累,就劳烦吾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