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夏小香的刘海被飘来的风吹成中分，露出光洁的额头，似乎为我刚刚说的话感到诧异，眼神有几分迷离。大约几秒钟领悟过来后璨然一笑，回答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从这段时间和夏小香与夏贤的接触来看，他们之间的感情绝不只是普通的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外人一眼都能看出来。
夏小香开始沉默的时候我开始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是不是很讨厌你妈？”
看着前面夏小香晃动的影子，我试着想要了解一些有关于她的事情，对于她们家我一直都有说不清的疑惑，譬如贾净莉和陈文北的关系，还有明明知道夏小香身体不好应当住在阳光充足环境好的地方，她却执意搬进87号，对我们家还出奇的关心……这些如何解释。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但冥冥之中我总能感觉到它指引着我去发现一些有关于我的什么，对，是有关于我而并非其他任何一个人。
“我不讨厌她，”夏小香突然开口说，“不论怎样她都是为了我，”她转过身，站在背光处，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就算她有些做法让我觉得她很自私，但我也没办法否认她的伟大。”
“……”
我没办法理解她所说的意思。
寝室楼下分别，我敲开管理员办公室的窗户又一次惹来斥责，那肥头大耳的秃顶老男人慢吞吞从抽屉拿出一大串钥匙帮我开门嘴里还嘀嘀咕咕，“再有下次看我还给不给你开门！”
“末馨——”夏小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白色的裙边在微风中轻柔的翻卷，双手抓住裙角又松开，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我，“对不起。”
我挑了挑眉梢表示诧异。
“有些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所以……对不起。”
“你自己的事情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又没有人逼迫你，”我用力推开门，朝她挥挥手，“回去睡吧！”
那一夜，我睡的很舒适。
也因为那一晚和夏小香的接触，我对她的讨厌也减少了很多。我想，不是因为在看到她和贾净莉的不和与她被贾净莉怒责后的同情，而是出于那种与我相类似的同病相怜的触及。我不喜欢嘲笑或是同情一个人，看到某一个人的痛苦悲哀，我对于她反而会有很深的亲切感。比如夏小香生活在贾净莉监视之下那沉重又难以摆脱的压抑和痛苦。
如果不是惹是生非我的日子过得还是平淡如水，纵使平淡如水也逃不掉周三的厄运，这个所谓的厄运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而是你什么也不干麻烦都会主动找上你。
我在上午的最后一节政治课上醒来，迷迷糊糊中看见小乖站在窗台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抖抖皮毛朝我叫了一声。我以为我还在梦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陈末馨！你家小乖又来了！
刚起身往外走，一本书从讲台上飞下来正中胸口，一阵钻心的痛从胸口传来，我抬头瞪了那老师一眼直径走了出去。
“有没有点教养了你？！”咆哮声在教室里回荡，“你竟然不想上课，以后我的课你都跟我滚出去。”
“不知道谁没教养，”我抱下窗台上的小乖从门口经过，看着气的直发抖的政治老师，丢下一句，“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小乖把嘴巴张大露出两根锋利的牙齿，接着打了个喷嚏把头埋进我怀里。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没错，就算是我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对，那老师处理事情的方式更是错上加错，我很难理解他们的思维，那种刻薄的思维很容易引起人的反叛心理。和那些从小调皮捣蛋无拘无束的男孩子一样，我讨厌学校，讨厌枯燥的课堂和老师脸上随时随地都可能扭曲的表情……很早的时候我就能理解那不仅仅是过早的对自由的渴望，而是心灵的救赎，但救赎者，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胜任。
很多时候，这都是一个可怕是世界。
（十八）
我的手会变冷，在每一次的与人争执之后。
我一面夸奖小乖好聪明知道我无聊所以来学校找我玩，一面在自来水管前反复冲洗双手。小乖就端正的坐在池子边缘看着我，喵喵的叫声甜到我的心都快化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了那个小男孩和小乖，唯一能让我感觉到自身的美好的，全都是有关于他们。
在樟树林里坐下，酷热的天气里微风吹过，树荫在脚边轻轻晃动，小乖在地上翻跟头玩的不亦乐乎。抬眼瞟见不远处教学楼墙壁上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右腿蹬在墙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低着脑袋，阵阵的风掀起他额前的刘海，直到抬起头的刹那和我的眼神撞上。
他是怎么走到我面前的我不知道，整个过程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等他向我打招呼递过来一瓶可乐的时候，小乖正在用它那凉凉的舌头舔我的手背。
“这是你那只猫吧，”他把小乖抱过去举在半空，做一些搞笑的表情逗它，“它的伤恢复的还挺好。”
我盯着他右半边脸看的出神，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那些小小的梨窝慢慢绽放带着无限的魅力，“它还没同意让你抱呢。”我把脸扯回来，跟他说话尽量不带任何感情。
“你还不相信那天真不是我把它弄受伤的？”
他的目光一直在小乖身上，只是说话时嘴角会微微上扬，猜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又突然变得面无表情。
不是我不肯相信夏贤没伤害小乖，是他甩在我脸上的钞票让我颜面扫地，现在一想起他当时那张冷漠的脸我还是气的牙痒痒。
“你也喜欢猫？”
我见小乖在他怀中变得异常乖巧。
“嗯——”他思索的声音拉的很长，眼睑下垂，细长的手指在小乖的皮毛上抚摸，“以前很喜欢。”
“现在不喜欢？”
“现在，差不多吧……”
“你是不是喜欢夏小香？”想起那天晚上夏小香和贾净莉争吵的场面，我扯开话题，把那天看到的场景都告诉了夏贤。我知道有些事情他一定是知道的，我控制不住这个好奇心想要去了解，“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夏小香所以你妈才反对你们来往？”我又突然想起，夏贤并没和她们生活在一起，“你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
果然不出我所料，夏贤的表情立刻就严肃起来，放下怀里的小乖，眼神空洞的望着远处。
我觉得可能是我问的太多，又连忙道歉。谁知他突然开了口。
“我和小香不是亲兄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确实被他的回答震惊到，但是细细想一想他们不住在一起也理所应当，可是怎么会那么巧两个人都姓夏。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生了场重病去世了，我十岁那年我爸再婚，贾阿姨和小香住进了我家，我对她们没有任何不满和偏见都是因为小香，她真的很乖，很可爱，爸爸也很喜欢她，那时候我们一家人过得都很幸福……”他提起夏小香的时候脸上都会浮现隐隐的笑意，仰头看着头顶上方的树影斑斓，我能想象他都回忆了些什么。
“但是去年冬天我爸出差回来的路上遇到严重车祸右腿截肢，贾阿姨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和我爸提出了离婚，她带小香离开后的第二个月，我爸就自杀了……”
我完全想象不到这种压力他是怎么承受过来的，面对最亲的人的离去，那个女人的背叛，他向我讲诉这一切的时候竟然还不愿意表露出一丝一毫的难过与痛苦，我不知道他怎么能容忍这一切的发生还要当它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伤害。我真的不懂。
“你都不恨她？”
他应该恨她，恨她的欺骗与背叛，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我都快要将咆哮脱口而出，又用力咽进肚子里，这让我很难受。眼睛很痛，能够感觉到泪水的汹涌澎湃。
我以为除了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事物会值得我去难过。
“不恨，我答应过小香，”他终于能回眸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久，伸出食指勾去我右眼角偷溜出来的泪滴，“你哭了？”
“没！”我拍开他的手，“我有沙眼……”
“哦，那得及时治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