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在傍晚回城的时候,便立刻知道了聂铎已经被人从大理寺的地牢里救走了,阴沉着脸在房间里坐了好久。夏春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他霉头,便只能退了下去。夏冬知道这一切的过程,但是却只是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脸上带着痛苦与挣扎。而夏秋则是不知道今天这司里发生什么事了,只觉得悬镜司里气氛古怪得让人不安,因此也不敢四处走动,只好躲在了房间里。
第二天,也不知夏江在早朝之时是如何向梁王说起此事的,午时刚过,悬镜司的一队兵马便把苏宅团团围住,身穿悬镜司服饰的兵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要把莫悠衿带走。
不明所以的黎纲心急如焚地来到梅长苏的房间,正想安排宗主与夫人先行撤离时,便见莫悠衿已经穿好了外出的衣服站在房中,梅长苏正为她细心地系上披风的系带,细细叮嘱:“别跟夏江顶嘴,反正他说什么你都暂时顺着。不管你承认了什么,我都有办法帮你解决的。”
莫悠衿微微一笑,眼里露出些不舍,嘴里却说道:“好!那我都指望你了,长苏。”
黎纲见状不解,“宗主...夫人...你们这是?”
两人都不理黎纲,莫悠衿深深地看了梅长苏一眼,突然踮起脚在他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便微笑着往前院走了出去。梅长苏僵硬着身子,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久久都一动不动。黎纲正摸不着头脑,又急又纳闷,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梅长苏恢复了往常的冷然,对着黎纲吩咐道:“黎纲,和我到书房去,帮我送几封信出去。”
黎纲急道:“那夫人怎么办?悬镜司的人现在要带走夫人啊!”
梅长苏正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大步往前,声音冷硬地道:“现在我让你送信,就是在救她!”
“是,宗主!”
梅长苏来到书房,便听见密室里的铃声在响,应该是萧景琰从密道里过来找他了。他示意黎纲去开门,不过顷刻,密室里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景琰着急的声音也跟着传来:“苏先生,悬镜司的人要把苏夫人拿到悬镜司的牢里去审问,苏先生可有办法阻止他们?”
黎纲这时在后面跟了过来,见靖王在问梅长苏的话,但梅长苏却表情冷淡地坐着不答,只得在萧景琰后面小声地说道:“夫人刚刚已被悬镜司的人给带走了。”
“什么?”萧景琰闻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为何你们不阻止悬镜司的人带走苏夫人?”
“凭何阻止?难道要和悬镜司的人打上一架,好让夏江知道我这里其实藏了许多江湖好手,好让他把劫走聂铎的罪名栽在衿儿的头上?”梅长苏突然冷冷地道。
“那...那也不能让苏夫人落在他手上。夏江此人心狠手辣,苏夫人进去悬镜司会有危险的。”
“衿儿是自愿进去悬镜司,帮我牵制住夏江的。只要牵制住他的注意力,苏某便可趁机把他扳倒,救衿儿出来,殿下不用太过担心。”
“可...可苏夫人不是别人,是先生的结发妻子,难道先生也能忍心如此牺牲她吗?”
梅长苏闻言转过头看着萧景琰,脸上冷冷一笑道:“苏某早在开始的时候,就给殿下说过,要对付誉王等人,该牺牲、该利用的,我还是会去做的,我只能尽量保证,不伤害他们。”
“你!”
梅长苏这时又转了过头看着窗外,脸色平静如常,“况且我已做好了安排,很快就能把衿儿救出来的,殿下实在不用担心。”
萧景琰看着梅长苏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有团火在烧,烧得他是有些坐立不定,烦躁不安。即便是早有准备,但是梅长苏这番表现,好像莫悠衿此人与他毫无关系一般,让萧景琰觉得他也未免有些凉薄了。萧景琰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在知道莫悠衿被悬镜司带走后,情绪这般的担心激动。但莫悠衿毕竟已是他人的妻子,他也不好作出太过关心的样子,见梅长苏说已有安排,他也只能作罢。“看先生镇定自若的表现,相信先生心中必已有计谋,本王也就不多说了。告辞!”但在临走之时,他忽然瞥见梅长苏笼在袖子里的手正紧紧地攥着拳头,袖口位置的衣料被抓得皱巴巴的,显然他的心里并不像他嘴里说得那般平静无所谓,他突然便觉得有些心定,转头毫不犹豫地走进密道,快步离开。
莫悠衿随着悬镜使们走进了悬镜司的大牢里,被带到了一间独立的牢房里。环视四周,三面都是坚硬厚实的石墙,只有对外的一面用儿臂粗的铁枝嵌在墙上。牢房里什么都没有,倒是比莫悠衿想象中要干净得多。这时走进来一个年轻的悬镜使,对着莫悠衿说了声得罪了,便往她脚上套上了一个带着铁链的脚镣。莫悠衿不为意地笑了笑,便挑了个角落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打坐去了。
牢房里光线阴暗,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外面传来了一把带着威严的声音,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穿着悬镜司官服的老者走了过来:“苏夫人倒是镇定,竟在牢里练起功来了。”
莫悠衿闻言缓缓收了功,看了眼老者,便知道这定是夏江了。“好说了,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正好可以把以前偷懒的功夫补一下了。”
“苏夫人倒是心宽。那就请苏夫人先在这里练上几天吧!”说完,夏江拂袖便走。莫悠衿笑了笑,也不管这夏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继续打坐去了。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两天,终于来了个悬镜使,打开了牢门,示意莫悠衿出来,说是夏首尊要见她。莫悠衿心道,终于等到你了。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随着前面带路的悬镜使缓缓走到外面。
来到了院中的一个亭子前,莫悠衿见到了这个悬镜司的掌权人夏江。一副阴鹫严肃的表情,再配上悬镜司那一身深黑色的官服,显得夏江整个人都有些阴沉。莫悠衿向着他行了一礼,“见过夏首尊。”
夏江笑了一下,故作友好地道:“没想到京城第二大帮福临门的门主,竟是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夏江失敬了。”
“夏首尊过誉了。”
“苏夫人嫁给了江湖第一大帮江左盟的盟主,这两帮的结合,实力可不容小觑啊!”
“夏首尊说笑了。”莫悠衿轻笑了一声。“相信夏首尊也是调查过我的,应该知道这福临门与江左盟相比,相差得可不止一点。说到底,这门亲事倒是小女子高攀了。”
夏江这时好像是失去了与莫悠衿打哈哈的耐性,突然板起脸道:“可现在在这京城之中,你们江左盟和福临门完全有这个能力去劫走聂铎。你老实招认,是不是你们派人劫的狱?梅长苏是不是主谋?”
莫悠衿一副吃惊的样子,目惊口呆地看着夏江,过了一会,又换了一副无可奈何和疑惑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夏首尊既然是认为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吧!不过这事和相公有什么关系?都是我瞒着他做下的,所以他一气之下,连我被抓进悬镜司也不管了。”
“你...?”夏江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干脆利落,倒有些不敢相信,狐疑地看着莫悠衿。莫悠衿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任由夏江上下打量。
“你说你劫走了聂铎,那他现在在哪里?”
“早就送走了。”
“不可能!聂铎身受重伤,不可能自己走出去。而在劫狱发生后,这京城所有进出的人和货物都曾被仔细检查过,并没有发现有人偷运他人出去的踪迹,你是怎么运走他的?”
“不错,现在进出城门的所有人都会被检查。可是有一种人,守门的兵将是不会检查的。”
“谁?”夏江疑惑地追问道。
“你们悬镜司的人啊!”莫悠衿一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夏江。“昨天晚上,夏春大人不是送了几箱东西给他乡下的夫人吗?聂铎就藏在了其中的一个箱子里,由你们悬镜司的人亲自护送出去的啊!”
夏江这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可是又觉得这一切好像来得太顺利了。虽说被带到悬镜司的疑犯,很少有在他们的手段下硬撑着不招供的,但是像这样配合着讲,还怕讲得不够仔细的疑犯,却是一个都没有。夏江疑心顿起,用他那阴鹫的眼睛盯着莫悠衿说道:“苏夫人别说笑了,还是赶快招出实情吧!若我用悬镜司的手段来对付你,我怕你这娇滴滴的样子会受不住。”
莫悠衿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无奈地道:“夏首尊,你想让我招的,我都老老实实地全部承认了,你还要我再说些什么?我怕疼得很,可不敢受你们的刑。”
“说!你来金陵的目的是什么?”
莫悠衿吃惊地看着夏江,像是想不到夏江会问出这个问题,好笑地道:“我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公要来金陵休养,我当然要跟着一起来了。”
“可是自从你和梅长苏来到金陵以后,这京中的形势便大变,太子被贬,誉王也损失了大部分的势力,现在靖王倒是冒出来了,这难道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分明就是想扶持靖王。说!你们和祁王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祁王的旧人?”
“哈哈哈!夏首尊的想象力也未免太丰富了点吧!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和祁王能有什么关系?若非要牵强地说有关系,也只能说,我们都是仰慕祁王的人罢了。”
“若你们不是祁王的旧人,为何要扶持靖王?你们来到这金陵城之时,太子和誉王正是如日中天,你们为何不选择他们,而要选一个当时看起来最没有可能的皇子?”
“难道夏首尊不觉得,选择一个大家看起来都觉得不可能的人,若能成功,岂不是可以证明相公他很有能力吗?相公可是江湖上大家都认可的麒麟才子啊!”
“梅长苏,到底是不是的祁王的旧人?”夏江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猛的吸了一口气,“莫非他就是林殊?”
“哈哈哈哈哈哈!”莫悠衿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抱肚拍桌的。
“你笑什么?”夏江怒道。
“哈哈哈!若相公是林殊的话,那我也可以是宸妃娘娘了。哈哈!夏首尊是怎么能想到这的?莫非相公的相貌和林殊相似?还是他说话神态与林殊相近?”莫悠衿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突然收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夏首尊千方百计地要把我夫妻俩与祁王拉上关系,到底是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夏江反驳道:“我能害怕什么?”
“不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夏首尊是在害怕靖王的呢?就像...十三年前,你害怕祁王一样。”
“你...!”夏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怒目圆瞪。“笑话!我怎么会害怕靖王殿下?”
“那是因为祁王殿下在十三年前,向皇上进言,想要裁撤悬镜司。夏首尊自觉手上的权力受到了威胁,于是联合谢玉,借着璇玑公主的计策之机,趁机陷害了祁王殿下,顺便把七万的赤焰大军也葬送了。而众所周知,靖王殿下是祁王一手带大的。现在誉王势微,靖王殿下夺位有望,于是夏首尊就害怕了,害怕靖王殿下一旦上位,会继承祁王的遗愿,对悬镜司进行裁撤。所以夏首尊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把罪名按在了我和我相公的头上,企图借机除掉我们,好砍掉靖王殿下的臂膀,使他难以夺位。是不是?”
“你胡说八道!”夏江没想到莫悠衿一下点中了他的心思算盘,激动恼怒地一下出手,擒住了莫悠衿的肩膀。
莫悠衿虽勉力闪避,但由于为梅长苏施救后功力大减,灵活不足,因此在躲了几下后仍是被夏江给拿住了。忍着肩膀上传来的,被夏江如鹰爪般的手钳住所带来的疼痛,莫悠衿勉强地笑着说:“夏首尊这是做什么?我按着您的意思全部都认了,您觉得我在说假话。现在我说真话了,夏首尊又不满意了。您到底要我说些什么?好好好,反正您说什么罪名,我都认就是了。您就放手吧!我快要疼死了。”
夏江瞪着莫悠衿,表情阴狠,默默地放松了对莫悠衿的钳制。
莫悠衿揉了揉肩膀,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对着夏江又说道:“我是招认了,可...夏首尊敢让我去见陛下吗?夏首尊就不怕我在大殿之上,把您和谢玉勾结的事全部都说出来?”
夏江突然再次出手,一下又擒住了莫悠衿的肩膀,手指用力紧紧地捏着她的琵琶骨,狠狠地道:“你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的武功,再给你吃下我悬镜司独门的毒药乌金丸。没了武功逼毒,到时你敢在大殿上乱说,我立刻就可以隔空毙了你。到时,皇上只会以为你畏罪自杀,我却什么事都没有。”
“呵呵,夏首尊这算是恼羞成怒吗?”莫悠衿也不怕他,冷冷地看着夏江靠近的脸,不屑地冷笑道。
夏江没想到莫悠衿还敢继续挑衅,心中一怒,手上劲力一吐,便只听见“喀啦”一声,伴随着莫悠衿“啊~”的痛呼声音响起。莫悠衿骤然受到内劲冲击,胸口气劲突然一乱,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整个人顿时软软委顿在地。夏江从怀里拿出了一颗乌黑的药丸,捏着莫悠衿的嘴,手里一弹,便把药丸弹入了她的喉咙,把莫悠衿呛得直咳嗽。
突然,夏冬焦急的声音从亭子外传来,“师傅,不要!”进亭后,见到莫悠衿嘴角流血,神情萎靡地坐在地上,连忙在夏江面前跪下,神情悲伤地说:“师傅,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平时教导我们,要公正廉明,处事不偏不倚,可是您今天所做的,与您平时教的,截然不同,为什么要这样?”
夏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背着手转身看着外面,不置一词。
夏冬双眼流泪,继续说道:“刚才师傅与苏夫人所说的,我都听到了。没想到...没想到师傅竟然是这样的人。师傅今天所教的,我徒儿学不了,也不想学。请恕徒儿不孝!”
夏江突然转头喝道:“你给我下去!回自己的房里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夏冬含泪给夏江磕了个头,心中也做了一个决定,起来便转身快步离开。夏江见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命人把莫悠衿带下去,重新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