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映在天空大地,遮盖住世间万事万物,冥冥星辰似万千烛火赢弱的簇拥在穹顶之上,凶狠的撕裂开墨染般的夜幕,借着仅有的微光带给大地光芒。
白天的喧嚣过后,盏盏烛火又像穹顶星辰驱散夜幕,王宫里里外外一切都显得静谧。在红墙瓦砾间依稀有蛐蛐叽叽不停的叫唤声音,不时又有夜巡的打更经过,不和谐的短暂噪声后,夜幕里的王宫再次安静下来。
一辆马车从王宫深处驶出,经过层层禁军看守,一骑绝尘的驶向坊市。令人诡异的是没有任何禁军上前阻拦,他们早在看见车夫时,便是绷直身子一言不发,等马车远去,才恍如短暂失忆般继续看守执勤。
夜色里的洛阳坊市远远比白天来的热闹,特别是太阳歇下不久的夜晚,坊市里人潮涌动,有一掷千金的富贵人家,有苟求于人的赤贫百姓,更多的是些来坊市里打发闲暇时间,最后就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商家。这里,形形色色的人们成就了坊市的热闹,坊市的热闹也烘托起人们的高涨情绪,如此相辅相成,才有了坊市灯火初上的热闹画面。
马车从王宫驶出,走坊市恻隅小道进入,内里慢慢走了有段距离,然后停在了道路边。
车门打开,从中走出位模样普通的年轻人,衣着简单朴素,看上去十足的布衣百姓。他刚下车,车内再次走出一位年轻男子,模样俊俏的他穿着锦衣玉腰带,怎么看都有富贵人家的气质,也更令人心驰神往,只是浑身透着酒气,又让人觉得他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
两人不仅衣着有差距,面部神情同样是天差地别,先下车的男子面色冷淡,自有一股倨傲神态,落在他身后一步远的男子则多了些恭谦之态。
“国...大哥,这是准备干吗?”
刚下车的男子满脸郁闷神情,坐马车出王宫时,对方一直僵硬着脸,更是闭嘴不言,他在车内嘀嘀咕咕说了好几句,还想再多说些却被对方喝止住,然后马车一路安静的到了这里。
“我知道我不应该喝那么多酒,可架不住花萼楼里的宾客人多势众......”
说话男子是黎书凰,此时还想再说时,见前面的男子回头冷冷的看了眼,顿时又没了继续辩解下去的底气。他面前的男子是东赟国国主,虽是衣着普通,却自有股孤傲的气势,黎书凰自问在他面前也有着低人一等的错觉。
见黎书凰识趣的闭嘴,刘诵继续沿着道路边慢慢走,慢慢看。
黎书凰知道自己阻拦不住,只得将求救视线望向随行出宫的车夫,车夫是位眼神冰冷,满头鹤发的太监,真正身份是王宫里的领侍卫总管韩敬德。对方正眯着眼睛依靠在车上,十足打盹的模样。
黎书凰想过去说上句又怕恼怒对方,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可韩总管的底细他是分毫不知。傍晚时分,王总管带黎书凰去见国主刘诵时,再三告诫他别去招惹国主身边的韩敬德,这位韩总管在王宫里是出了名的刽子手,杀人如碾碎蚂蚁般的冷酷无情,寻常宫女太监见他像遇见了瘟神,只想绕路避开他。
黎书凰思索再三也没敢去招惹韩总管,只得追寻国主刘诵,像他那般沿着街边慢慢走。
这边坊市不属于热闹地,人流并不多,两人截然不同的穿着打扮,却是神色相反的走在一起,有心人一眼就能断定谁是主子,谁是仆从,好在两人都不介意,依旧一前一后的沿着马路继续走,继续看。
黎书凰跟着刘诵又走了段距离,再次苦着脸询问道:“大哥,你这次见我不会只是过来看夜市吧?”
刘诵眉头微皱,回头看着黎书凰说道:“你跟着走就是,怎么那么多废话,还有别一副疑神疑鬼的姿态,我可没指望你那三脚猫的道行能护佑我安全。”
黎书凰暗想:“难不成要指望韩总管,对方可是在车上打盹来着。”扭头看去,本应该停在远处的马车,竟是无声息的跟在身后,韩总管依旧在车上打盹,没想到的是两匹马不声不响的拉着车跟在两人身后。
刘诵看着两匹马自豪说道:“这两匹马来自蓟州陌明溪马场,在王宫里呆了有几年时间,一直盛传它们像是听得懂人话,其实得益于韩总管训养得当。”
没想到杀人如麻的韩总管会是养马高手,黎书凰看着还在打盹的白发老者直言可惜,他应该去太仆寺喂马养老,而不是在这里护卫国主的安危。黎书凰更意外的是这两匹马来自陌明溪马场,《迭闻志事》这本写尽世间州郡的书籍里就提及过陌明溪马场,号称比东赟国建国历史还长的马场一直稳居世间养马地桂冠,说是马场水源充沛,牧草肥美,加上马场里有自成一套的养马喂马手段,马匹在市面上能卖到五千两白银,不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有些养马地为了获得陌明溪马场里的独特养马手艺,不惜花重金礼聘陌明溪马场里的马夫,传言聘金曾高到一年十二金的骇人程度。
两人依旧穿行在坊市中,两匹马默默拉着车跟在他们身后,这般奇怪组合沿着道路穿过一条巷子后,停在了一位贩卖豆腐脑的老妪摊贩前。停下脚步的国主刘诵和老妪打了声招呼,很是熟络的盛了碗豆腐脑,然后往碗里加了些糖块,紧接着用筷子搅拌起来,“听说北狄那边的吃豆腐脑是加盐巴,啧啧,真是群落后的野蛮人。”
黎书凰不清楚国主是不是有感而发,见摊前写有一碗豆腐脑五文钱的价格,顿时学着刘诵的模样去盛碗豆腐脑,不想却被对方出手拦下,“这钱可得你自己出。”
见刘诵摆明了没有出钱请客的意思,黎书凰顿时犯难起来,他身上可就才敲诈来的一张大额银票,别说眼前小摊,那些有店铺的商贩也别想找零散开。自知这份豆腐脑是没能力品尝,黎书凰悻悻放下手中的碗筷,站在一旁神色古怪的望着。
刘诵对此视而不见,拿着筷子在碗里搅拌一会才尝了口,脸色立刻露出幸福滋味,“还是娘亲小时候带我来吃的味道。”
一碗加糖的豆腐脑很快被消灭干净,他起身付了五枚铜板,又和老妪笑着唠叨几句,才再次动身。
“是不是觉得奇怪?”
刘诵开口说话时,步子不快的走在前面。
“有点。”
黎书凰跟在身后,保持同样的速度,他有些琢磨不透国主是何用意,按理说街边的豆腐脑在宫里也能尝到,远不至于亲自跑来喝一碗,还带着自己这么一个累赘。
刘诵感叹道:“小时候跟娘亲经常来老人家这里,难得出宫一趟,特地过来看看。”回头看了眼,又道:“你不是想问我带你来干嘛的?我特地带你来看看,看看洛阳城里的坊间百姓,他们辛苦劳作一辈子却换不回今日寿宴上的一顿饭菜,这般对比之下,午间寿宴何其奢靡,我这国主做得实属心中有愧。”
“今日寿宴的确让我长了见识。”
黎书凰也是感叹,今日梁太后的寿宴着实丰富,以至于让他目瞪口呆。午时摆宴寿,未时举行,其间热菜二十品,冷菜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四品,鲜果四品,果瓜蜜饯二十八品,点心、糕、饼等面食二十九品,共计一百零九品,直到申时才结束。往日书籍里才能看到的显赫寿宴,真等到自己能够品尝一番时,除了大快朵颐的享受,更多的是感叹其奢华。
那时在乡下,每顿二十文钱都算得上富足日子,今日的奢华寿宴自然是闻所未闻,更别提去奢望二字。
刘诵一声长叹,继续说道:“今天何止是你,便是我也开了眼界,天谴者的弟子出手真够阔绰的,一枚铜钱代表一个承诺,这枚铜钱还真是意义非凡。”刘诵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黎书凰询问道:“将来梁太后若是要你出手杀我,你会怎么办?”
“不会的!”
思索再三,黎书凰摇头给予了否决。
他是有苦难言,这事完全是白沾衣一手主导,等想出言拆穿时已经为时过晚,最后迫不得已只能逃出花萼楼。
刘诵没再继续追问,因为追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再次沉默的两人,却是脚步不急不缓的继续穿行在热闹的坊市里。
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穿过三条街道,来到了细声细语的女子巷,亦是烟花巷柳的风月场所。
望着前面花团锦簇的女子,黎书凰忙阻拦道:“国主,此地怕是不可久留,以免有辱您名节。”
“我都不惧,你有何担心?”
刘诵显得满不在乎,坦坦然的走进一家名曰鸳鸯阁的院所。不等老鸨上前招呼,他早早出言将众多娼女拒绝在三步外,又和老鸨交涉了几句,才有丫鬟在前引路,领着两人上楼进入甲字阁楼。
甲字阁楼里与其他房间装扮略有不同,除了一律俱全的生活布置,还摆设有琴棋书画,以及一间香艳的内阁。这里怎么看都不适合两位男子呆着,刘诵看了眼阁楼里外布置,感觉新奇之余也不觉得别扭,遣走丫鬟时,在桌边软卧椅上坐下,这才笑着出声说道:“看你一脸疑问,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国主为何带我来这里,可知......”
刘诵打断黎书凰继续说下去的话语,“冠冕堂皇的话语就别说了,这里是簌凤院的场地,无须有任何担心。昨日遣人送请柬给邵国师时,我就想在这里款待你。俗气是俗气,好过在耳目众多的王宫里,只是我没想到你会送上如此昂贵的贺礼给梁太后,我心有不甘也只能骂自己愚蠢,毕竟是我请你来参加梁太后的寿宴。”
顿了顿,笑着问道:“知道我为何要选择在这里招待你吗?”
黎书凰沉思片刻,“世间人人皆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大概是要借着这里的温柔乡拉拢我,可惜我从来没想过参与朝政,自然不打算涉足庙堂。”
刘诵一时错愕,好一会才尴尬的笑了起来。
黎书凰不知所以然,只觉得国主笑的十分诡异和突兀,想细细琢磨其中含义时,有人在外面敲门,黎书凰开了门才知是韩总管有事求见。
他这刻过来,带来了一件很不和谐的消息,“刘栗带着施家女子进了隔壁秀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