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山陵问过一次父亲，死亡是什么感觉。
死亡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一代一代的学者，还真没有人能够找到答案。知道答案的人，没有人能够说出来。
现在的山野感受到了，死亡一点点来了。
身体在抽搐中，但是山野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好像看到了身体，看到了自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他想要去触碰自己的身体，想要伸出手去触摸自己的脸庞，可是突然间，山野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手，他看见了自己，可是也看不见自己。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却已经不再是人类的面貌了。
我怎么了，山野大声的问，没有回答。
山野好像忘记了一切，心中已经空了。他能听到风声在不停的呼啸中，能听到世上的人在绝望中的祈祷，他看到了过去和未来。
所有的这一切在他的眼前闪过，但是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一切仿佛都成为了幻觉，他的眼前仿佛是一杀流淌着故事的长河，他能看到一切，有时候他会被一个有趣的故事吸引，走进其中。
但是那些都不是他自己的人生，故事再美丽，他也只是一个旁观的人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别人的欢笑与痛苦。
山野回到了岸上，心里空空的他，如同一个孩子，看着流淌的河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切都失去了，没有了时间，没有了空间，山野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一个哭声吸引了他，山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中找不到这个声音，但是却又感到如此的熟悉，他追着声音过去了。
山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母亲，父亲，他曾经的亲人们。
河流变了，云雾翻滚过后，一个小小的房子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山野看着房子，他还是不能回忆起来，但是这小小的房子却让他觉得好熟悉，虽然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样，但是直觉却告诉自己那里不会有危险，那里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告诉自己这一切是怎么了。
山野想要知道，他是谁，他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要到何方去。
一步步走近房子，景物就变得清晰起来，原本组成小房子的云雾还有些晃动，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凝固成实物了。
而在他走近的时候，旁边的景物也多了起来，他轻轻跨出了一步，一个小柴门出现在了手边。
山野看了一眼，又抬起头，看着前面，推开小柴扉。
小房子的四周也开始清晰了，一个院子开始有了形状。
山野在跨进门的一刹那，只是大概组成人形的云雾，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山野停了下来，睁着一个十岁孩子才有清澈的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已经好多年没有再出现过了，山野以为已经再也不能听到了。
”还不回来吃饭，今天又跑到哪里去玩了“，是妈妈的声音。
山野没有去推敲，他接受了一切，接受了自己突然成为了一个小孩，接受了自己突然看到一个没有见过的人却从灵魂深处觉得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安静的吃完了饭，安静的在母亲的安排下洗完了脚，睡到了床上。母亲带着笑容，为山野压好了被子，看着自己的孩子。
山野也在看着母亲，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
“妈妈，你会离开我吗？”山野问道。
山野并没有想要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嘴里就自然的吐出了这几个字，自然得山野自己都觉得那是自己在说。
妈妈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山野的头，微笑着说道：“人都会死的，妈妈也会，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都在你的身边，看着你，陪着你。”
山野放心地睡着了。
时光匆匆，山野一天天在这里长大了，他无法决定自己的举动，但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做着的一切好像都不是自己在决定，但是却又好像是自己想要做的。
妈妈一天天老了，父亲也一天天老了，山野心中有着好多的迷惑，但是他问不出口，看着陌生而又在灵魂深处熟悉的一切，他学会了把一切都埋起来，享受这样的生活。
时光还在流逝，仿佛是永久，仿佛是一瞬间，他结婚了，牵着新娘的手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古井不波的心开始泛起了微澜。
妻子的温柔甚至让山野忘记了一直以来在自己心中的迷惑，他不再追寻那个从一开始就想要知道的答案，他不再追问关于“我”的问题，他也不再追寻关于“我”的答案。
呱呱落地的小生灵，让山野感到了害怕，他不敢去碰自己与妻子爱情的结晶，那个小生灵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他感到活力，感到冥冥之中的召唤，感到了生活即将终结。
“亲爱的，来抱一抱我们的孩子。”山野的妻子虽然很疲惫，但是还是带着微笑用一惯的温柔的声音说道。
说着话的时候，她递过来了孩子。
山野看着自己的孩子，他注视着他，他注视着这个自己的影子，自己的血肉。
即使冥冥中他能感到这个孩子会带来一次终结，他还是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虽然他能感到这个孩子可能会带走他的生命力，他还是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孩子呵呵笑了起来，小脑袋晃着，伸出了他的小手指。
山野看到自己的孩子的举动，也伸出了自己的食指，轻轻的，轻轻的和婴儿的小手碰在了一起。
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身边的一切开始颤抖了起来，世界又开始飘散了，只有孩子和他四目相对，还带着微笑。
山野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孩子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他注视着，清澈的眼睛却又是如此的深邃。
他看着，一直看着，身边的一切都消散了，他一直看着，他仿佛被吸进了一个深渊。
他想起来了，他的灵魂在刹那间从一团云雾成为了一个人的样子。
他回来了。
山野看到了自己，身体已经停止了抽搐。在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他呆了很久，但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只是刹那而已。
他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去向何方，而在于延续。
心随意动，他只是在脑中想了一下，就来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
他的家里，不是苦役村，而是在学城的家里。
他的家已经变了模样，政府已经变志卖了这批流放人员的家产，一个新的家庭已经住了进来，山野一家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被抹掉了。
山野环视了客厅一眼，下一个瞬间来到了阁楼上。一个角落里的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游历大陆，编撰最全的大陆通史，找回迷失的历史——山野和山陵“。
山野笑了，那是几年前的山陵写下的。
不管如何，山野都有一个值得自己骄傲的孩子。
一个声音传入了山野的灵魂，山野感受到了召唤，他不知道召唤来自何方，但是他能感到这个声音的善意，他能感受到这个声音怀着对万物一视同仁的悲悯。这个声音是如此的温柔，让山野如同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庄严，听到的声音的人无论是国王还是平民都会情不自禁的低下头，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威严，即使是铁血的军人还是无耻的小偷都会服从她的安排。
山野感觉到了，这是来自所有生命的母亲的声音。
山野还只有一点儿时间，就要离开了，回到伊露瓦特的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