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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引火烧身(一)

大家都喊他老赵,可是他不姓赵。他叫李赵,同事们不喊他老李,是因为已经有一个人叫老李了。起了这般不常见的名字,蒋喻林猜定老赵的母亲姓赵,这个名字是他父亲为见证自己伟大的爱情而起的。其实不然,老赵的爷爷给自己第一个孙子起的名字本来是“李照”,可是老赵的父亲不识字,登记时错写成了李赵。老赵的爷爷晚年时对宋词突发起了兴趣,对李清照的词尤其推崇,便想给自己的孙子孙女取名李照和李清。谁知如意算盘被老赵的父亲打碎了。

老赵那茂盛的络腮胡子显然经过了认真的修理,一根根精神抖擞,显得格外精致。这是他媳妇的功劳。他身上那件特别干净的工作服也是她媳妇昨天才洗好的。老赵年轻时体格魁梧,身材高大,对他有意思的女孩有好几个。当初老赵对他媳妇感觉一般,可是他媳妇却是铁了心要跟他。他媳妇看见老赵自己在洗衣服,便立刻跟发了疯似的,夺过搓衣板,洗起衣服来。老赵的衣服,老赵他弟弟的,还有老赵他爸妈的,足足两大木盆,一个下午就被洗的干干净净。他媳妇还说,若是将来结婚了,我不会让你自己洗一件衣服,男人的手是用来挣钱的,不是洗衣服的。老赵下定了决心要娶她。

老赵每次向他人介绍自己时,总不忘最后加上一句,“我是一个八零后。”二十年前,这个称呼是绝对的时髦,代表着改革开放后的新生代;十年前,这个称呼被九零后渐渐所代替,黯淡无光;如今“八零后”这三个字已然成为过去时的代表词,无人问津。但老赵仍然常常放在嘴边,并乐此不疲。只有在厂里论资排辈的时候他才拿出身份证说自己是七零后。老赵出生于一九七九年腊月二十七,登记户口的时候他那粗心的父亲报的也是这个农历日子。但是他自己明白,当时已经是一九八零年。他是一个标准的“八零后”。

八零后的老赵却是一个胆小鬼。但是人们不愿意相信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所以这是老赵的一个秘密。原先他在W公司的厂里也倒班,经常上夜班,但在那里一个岗位上至少有两三个人,也就不存在什么害怕的了。三个月前他从车间调到了基建现场。搞基建是常白班但也需要有人值夜班,不过变成了一个人。整个偌大的车间,空旷无声的荒野,月黑风高的夜,他不敢尝试。所以半个多月才轮一次的夜班,他总是推掉。每次的借口都不一样,可是每次主任都批准。

这并不能表明他和车间主任李主任关系匪浅,李主任就是那个老李。李主任是个神秘人物,没有人知道他来焙烧车间之前是干什么的。按照W公司的干部升迁规定,他之前应该是一个班长。可是李主任有一次在车间全体会议上却气势汹汹的说,“我从来没有干过班长”。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电话铃响了,是苹果手机独有的铃声,李主任的手机一分钟内连续响了两次,员工们怀疑这里有炫耀的成分。

同事们在底下窃窃私语。有人说,看他的言谈举止挺有派头,莫非他是从公司高层下来的?有人反驳,就算是公司高层,那高层领导也是一步步从基层干上去的,班长是基层干部上升的必经之路,不可能没干过。又有人说,不会那时的班长不叫班长吧,我听说W公司之前一个班最大的领导不叫班长,叫负责人。一个来自东北的同事拧着脸做了最后总结,“那这不是扯犊子吗?”

从会议室外接完电话之后,李主任缓慢的走进来,紧皱眉头,一脸愤怒。他先是坐下,而后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气息粗重,他的下嘴唇撅起,用嘴使劲的吹他的头发梢,惹得扩音喇叭里一阵嘈杂。

“这些施工单位的人太嚣张了,竟敢动手干班长!”

李主任没有扯犊子,他的话句句属实,他确实没有动手打过班长。

焙烧车间的员工们算是见识了主任的厉害。从此以后,所有人一致认定李主任是一个“咬文嚼字的文化人”,同时老李这个称呼也传开了。中国人愿意在受人尊敬的人前面加一个老字,就像称呼老师那样。老李是受人尊敬的咬文嚼字的文化人。

后来,那个猜老李来自公司高层的员工得到了提拨,从一个小小的组长成了车间工艺员,跟班长一个级别。一个愿意在背后说领导好话的员工,一个愿意相信领导是个大人物的员工,一个欣赏领导派头的员工,你可以想象他在领导面有多么心悦诚服的工作,多么兢兢业业的努力!

大家一致认为车间工艺员,这个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位置是他应得的。他就是这几天出了车祸断了右腿的工艺员。大家一致认为这也是他应得的。

老李刚调到焙烧车间没几天,当时还是组长的他如制导导弹般精准的发现了老李的心思—任人唯积极。凡事只要积极,有了累活儿,脏活儿,难活儿,谁踊跃举手,老李就欣赏谁,喜欢谁。最终,在他的右手举麻了的那一天,得到了老李的提拨。

累活脏活还好,只要肯下力气,肯吃苦耐劳就能做好。难活就不一样了,非得技术过硬才能胜任。一次车间最复杂的一种离心泵需要安装,厂家技术员还在火车上,可是明天上级就要检查进度,他还是第一个举手。结果花了一整天也没安装好,他甚至连安装说明书都没看懂。可是老李并没与怪罪他。很简单,他第一个举手,他积极。

太阳已经西斜,却迟迟不肯消停,残余的光芒依然炙热,一副不想落山休息的样子。下班的时间到了,拖着疲惫身体的员工如溃兵战败节节败退,步调懒散的涌向车间办公室门前的空地上,零零落落的杵着僵硬的身体,等待这一天最后一道工序—班后会。

所谓的车间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掉没了漆,裸露着黑锈的一节集装箱。这是临时用的办公室。集装箱的东侧外壁上还保留着着出租的字样,后面跟着电话号码。长期的风吹日晒并不能让这些数字有丝毫模糊,它们有抵抗岁月蹉跎的魔法。这里能挡住太阳光,是个闲谈聊天的好地方。

“我数过了,这里只有十个数字。不像是一个手机号码。”从施工科调来的徐舟眼睛盯着墙壁。

“这是个电话号码,可能是有人把前面的数字1给擦掉了。”老赵第一次注意到这些数字,猜测道。

“那怎么一点儿擦掉的痕迹都没有呢?这不是个手机号码。”徐舟的语气更加肯定,不容置疑的样子。

“我不想骂人。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不明白。那个1被擦了,很早之前就被擦了,所以就没有痕迹了呗。难不成你会以为这是个QQ号或者有特殊含义的数字?”杨立果今天跟施工单位的人生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现在不发泄出一点儿,回家之后他老婆就要倒霉了。

“我也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个QQ号。”徐舟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杨立果是正话反说。

“对,你说得对,这还是个美女的QQ号。她想出租自己的身体,就在这里打了个广告。”杨立果突然转过身对着徐舟,不怀好意的说,“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

从脸上的表情来看,徐舟没有任何的尴尬。他早就习惯了车间同事们对他的冷嘲热讽。徐舟是正儿八经的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又在施工科有一年的工作经验,搞基建绝对专业。可是没有人服他。厂里从来没有科室人员与车间人员交流的先例。别人猜他一定是在施工科犯了错,才被下放到了车间。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已经三十一岁,却还没有结婚。

徐舟之所以如此肯定这不是一个电话号码,是因为他用手机拨过。他曾经像老赵说的那样,在前面加了个1,发现是空号。

他们闲扯淡的时候,蒋喻林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听着。他来的时间太短,当然不知道徐舟的故事。蒋喻林只是觉得,这个徐舟太老实了。若是换做他,早就跟那个杨立果打起来了。

车间临时办公室的空地上坑坑洼洼,有些个矮的没有留心偏偏站在了凹处,这让个高的人钻了空子。一米九的主操邓云山悄无声息的来到朱静身边,挺直了身板,用手衡量着两人的身高差距,朱静的头顶才到邓云山的胸口。杨立果笑嘻嘻的说,看,你还没有我的胸高。其他人立即大声附和,邓云山,你还没有人家朱静的胸大呢。在场的人哄哄大笑,朱静就伸出娇嫩的手胡乱的抓。她的手短,可是指甲长,不但长,还尖锐无比,于是惹得本来整齐的队伍鸡飞狗跳。

老李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所有员工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看到面前的队伍排的格外整齐,老李心里就像蜜一样甜。出门之前,老李刚刚把办公桌上一杯满满的白糖水一饮而尽。这些白糖是厂里发的福利,解暑用的。

车间工艺员不在,老李便让车间办公室文员朱静代为点名。点完名,班后会进入正题。正题永远只有两条,一是总结一天的工作,指出需改进之处,二是布置第二天的工作,交代注意事项。老李的嗓音永远那么动听,以至他讲完话之后,所有人仍然沉浸其中,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蒋喻林像前几天那样,轻轻跺了跺脚,准备散场。老李不高兴了,“新来的小伙子,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老赵急忙用手捅了捅他的腰。蒋喻林不动了,学其他人的样子,低下了头。

“车间工艺员出了车祸,我们大家都很痛心,可是工作还得继续。车间需要一个新的工艺员。还有,今天轮到他值夜班了,有谁想替一下他。”老李继续说道。

老李的话还没说完,老赵就举起了双手。他站在最后一排,其他人看不到。三秒钟过后,前排才有举手的。老李笑了,“老赵很积极嘛。今天不是你媳妇的生日,或者家里窗户不需要你换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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