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顺江而下,出了易城地界。暮色渐起,江上风清反倒添了几分惬意。
杜缨娘双臂摇桨,船在江面上划出长长的鱼尾纹。
穆秀兰盯着杜缨娘,她划船的身姿也是那么的飒爽。
“姐姐,目卩个二鬼子是我们的人?”杜缨娘突然回过头来问:“奇怪,鬼子为啥直接上门来了?”
“哪个二鬼子?”穆秀兰颇为惊讶,反问:“二鬼子会是我们的人?”
穆秀兰的确不知道二鬼子是谁。只有一点是清楚的,能够顺利逃出双龙镇,那些在相卩林打宪兵阻击的人肯定是组织上的安排。
她不清楚安排的细节。宪兵来客栈抓人的时候,她也怀疑过,才示意杜缨娘不可妄动。可二鬼子的德性让她又不敢相信。之后在相卩林的遭遇战,以及宪兵疯狂追杀,完全排除了宪兵是自己人,组织上不可能把戏演得如此过火。
杜缨娘见穆秀兰一脸茫然,拿出那张字条,“这东西肯定是二鬼子放进你帽子时发的,他借物传物的暗器手法常不简单,江湖上能够接发暗器于无形的人不多。如果他不露这一手功夫,我当场就会宰了他!”
“妹子是为这张字条才不去张家祠堂了?你相信二鬼子是我们的人?”穆秀兰曾经多次暗示过杜缨娘,自古江湖多险恶,战争比江湖更加充满了阴谋,不能让江湖义气蒙蔽了对阴谋的判断。
“回去!”杜缨娘松开双桨,猛搬舵艄,渔船立即调头逆行0“回哪?鹞子岭?”
“张家祠堂!”
“我们刚摆脱宪兵,回张家祠堂等于自投罗网!”
“那些宪兵不是西大条胖的特种兵!”杜缨娘的态度很坚决,“就算是我现在回去正好杀他的回马枪!”
穆秀兰拗不过杜缨娘,只好拿起竹篙在船头帮她撑船。
回到双龙镇已是次日子夜,镇上出奇的静。
她们计划从镇东人口,穿过一条僻静狭窄的巷道,只走几十米就到了出口。从那里去张家祠堂外的柳家堡,路近沟多,方便隐蔽。
她们摸到镇东的人口时,突然发现鬼子设在附近的岗哨不在了。
“鬼子撤了岗哨,是不是有埋伏?”穆秀兰小声问杜缨娘。
“我也觉得不对劲,静得连狗都不叫一声!”
杜缨娘张起耳朵听了一阵,说:“我估计这里连住家的都没有,平常也是这样?”
“昨天我来踩窑子还有二鬼子把守,鸡飞狗跑的,怎么会没有人?”
穆秀兰突然伸手拉起杜缨娘,“快走,有埋伏!”
穆秀兰没有拉走杜缨娘,反倒被她拽着飞檐走壁,上房人院。
眨眼间穿过了巷子,仍然不见岗哨。
杜缨娘拉着穆秀兰小心翼翼地摸到柳家堡。
她们借着夜色对百丈开外的张家祠堂仔细观察。那里也没有动静,就连碉楼上的探照灯也没晃动一下。
“鬼子昨天还在加岗放哨的,今晚咋一点动静也没有呢?”穆秀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妹子,不要闯张家祠堂了,眼下的情形鬼得很,说不定西大条胖正牵着口袋等我们往里钻呢!”
“我也觉得有些鬼,鬼的不是镇上没有人,鬼的是张家祠堂真有鬼!”
杜缨娘指着张家祠堂说:“你看,有条土狗跑出来了,后面跟着个鬼子。不,是鬼子鬼!”
探照灯照着的木桥上,有条夹着尾巴的狗在上面嗅来嗅去。一个戴着236头盔的鬼子跑上桥,狗吓跑了,鬼子脱下一只鞋向狗跑的方向扔过去。
“你咋知道是二鬼子装的?”
“你在哪儿见过穿懒汉布鞋的鬼子?你看他脱鞋打狗的姿势标准的庄稼把式,、田俊雄教弟兄们学鬼子投手榴弹的姿势都比这好看多了。”
杜缨娘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拍了一下穆秀兰,说:“真是鬼子站哨,探照灯不会像睁着眼睛睡死了的狗,眨都不眨一下。还有,鬼子的大狼狗哪用得着跑出来找吃的?我们走近一点,逗一逗就知道了。”
她们向前靠近了百来米,穆秀兰隐约地看到张家祠堂门前的壕沟里有鬼子着。
“果然有伏兵,妹子不要引火烧身,赶紧撤吧?”
“有好戏不看是傻子,你看我逗他们狗咬狗!”杜缨娘说着摸出一对“鸳鸯笑”,朝张家祠堂打过去。
探照灯照着的桥面上,那条黑白相间的大花狗又跑回来,对着张家祠堂的上空一阵狂吠。
穆秀兰大惑不解,转过头来问杜缨娘是怎么回事。
杜缨娘告诉她,荒地野狗为啥喜欢追着双双飞舞的蝴蝶又叫又咬,因为狗天生听得懂蝴蝶说话,狗听到蝴蝶笑它,就追着蝴蝶评理。“鸳鸯笑”主要用于两人联络,练这种暗器一个人不行,两个人心灵不通也不行,唯独狗天生对“鸳鸯笑”的笑声感应得到。
大花狗跑着跳着在桥上狂吠。
“花花回来,快回来!”有人压低嗓子叫唤着。
大花狗根本不理睬召唤,只管仰头向天狂叫,两只前爪伸向空中乱抓,似乎要与空中的幽灵拼个你死我活。
两个人影从黑暗中冲到桥上,想抓住大花狗,岂料那狗迎头扑向黑影,两只前爪搭上其中一个人的肩,一阵乱咬,夜幕中立刻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后面的人影戛然止步,迈出的脚想收也收不回来,像被人施了法术钉在桥板上。
地上的人痛得乱滚乱翻。大花狗撇下他,又猛地把后面那人扑倒在地,他头上的钢盘立即发出“叮叮呕呕”声,滚出老远。
“花花莫咬!自己人一”几个黑影冲上桥去解救二人。
“快走!”杜缨娘说话间已经闪出老远,穆秀兰跟着她向张家祠堂摸过去。
穆秀兰和杜缨娘绕过风火墙来到祠堂的正屋。这是他们上次撤退时经过的路线,她几次踩点,都不见鬼子防范。
她们顺利得出乎意料,张家祠堂几乎空无一人。原来被鬼子占用的房间都敞开着,屋里已经没有任何摆设。
“鬼子在跟咱们玩空城计?”穆秀兰有点莫名其妙,4、声问杜缨娘。
杜缨娘细细听了听动静,似乎觉察到什么,赶紧跑到祠堂大院。
夜色下的张家祠堂一片狼藉,上次看到的那些沟沟壕壕,掩体堡垒,全部遭到破坏。
“小鬼子遭偷袭了?谁干的?”
杜缨娘陷人沉思。
突然,一阵“嗤嗤”声惊动了杜缨娘,她一把抓住穆秀兰左臂,脚下施展“平步青云”,像黑暗中的两个幽灵轻飘飘的升腾而起,稳稳地落在背后一丈多局的风火墙上。
“嗤嗤”声中,火团呼呼拉拉地燃了起来,几十盏大锅灯一盏接一盏,眨眼间连成哪吒的风火轮,把张家祠堂围在其中。
穆秀兰睁眼一看,祠堂四周已经围满了荷枪实弹的二鬼子。
眼前情势疑似瓮中捉鳖,大功告成。她们钻进了圈套。
杜缨娘装作视而不见,伸手为穆秀兰弹去身上的灰尘,突然在她肩头发现一个口子,甚为惋惜地说:“多好的新郎服,挂出一个洞,看你家婆娘饶得了你!”
穆秀兰还没有反应过来,杜缨娘又往她手里塞了几颗“欢喜果”,小声地叮嘱:“我先给他们喂几颗,你趁乱绕到外围挠痒痒,我在里面耍猴子。”
“装,你就给我装吧!当我不知道你们是何方小妖,今天就是孙猴子,也别指望从我如来佛的手掌心里跑脱!”
祠堂大门口冒出个五大三粗的人,背后跟着几个举着捷克和九二式的二鬼子。他手里端一挺歪把子,大声嚷道:“西条中佐果然料事如神,料定你们今天会送上门来领死,快说哪个是千手观音?自己认了,我会让你死得好看些,不然就把你俩突突成筛子眼!”
“妹子,他在诓我们,千万别使暗器!”穆秀兰小声提醒。在折回双龙镇的路上,她就提醒过杜缨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另扫露自己的身份。
“哈哈!两头笨驴,我知道谁是千手观音了。说话的小子,你到一边歇着,中佐只让我在这里等千手观音,我只要她的命。老子今天放你一条生路,改天来给老子提夜壶!”
说话的二鬼子咔嚓两声响,把歪把子机枪上了膛。
“千手观音给老子听好了,皇军怕你,老子不怕,你目卩点三脚猫的功夫,我遮天如来还不放在眼里!”
“遮天如来黄载海?”杜缨娘听说过这号人物,一对混元霹雳掌称霸江湖,少有敌手。当年时三眺曾与此人交手,时三眺打光了身上所有的暗器,都被他悉数收在乾坤袋里,想不到他投靠小日本当了二鬼子。
杜缨娘推了一把穆秀兰,“兄弟,那位啥子如来大爷要你走,这里跟你没啥关系了,往后遇到真正的千手观音,一定帮哥儿捎个口信,我今天代她跟二鬼子拼了!”
穆秀兰借势跳下风火墙,向祠堂大院外面走去,说:“兄弟我今天出去,一定去大凤找千手观音,帮你把话带到。”
穆秀兰是想告诉遮天如来,自己知道真正的千手观音在哪里,让遮天如来有所顾忌,放她出张家祠堂。
遮天如来黄载海突然扔下手中的歪把子,舒展几下发达的双臂,冲杜缨娘说道:“凭你刚才施展的轻功,十之八九是中佐要取的人头,是千手观音也好,不是也罢,项上人头我要定了,遮天如来从来不发慈悲!”
杜缨娘拍拍单薄的长衫,正了正头上的瓜皮帽,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还以厉嘴:“我这个二斤半是父母赐给爷吃饭的行头,你有本事就来取,不然我得帮父母保管好,留着孝敬二老!”
“好一张油嘴,我看你是不上西天不掉魂!今天让你在爷的手心里跳几跳,看你能蹦多高!”
遮天如来有些生气,一脚踢开地上的歪把子,转身冲后面的人喊话:“弟兄们给我作个见证,遮天如来不跟她玩快枪,就凭这双手,三招之内把中佐要的东西取下来!”
“好大的口气!4、爷我虽然不及千手观音有来头,可也是闯了几年江湖的武把式,就算栽在你手里,临死也要弹几弹!”杜缨娘佯装愤怒,以杀身成仁来杆卫自己的尊严。
“好!爷爷今天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先让你两招,只做一招买第三招取你人头回去交差。”遮天如来只管说话,根本不拿正眼看她。“三招之内拿不下爷呢?”
“遮天如来从来不讲办不到的条件!”
“万事皆有万一,你不要把话说绝了。”
“爷爷行走江湖几十年,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遮天如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也没有机会打听了,老子把话撂在这儿,三招取不了人头,你想咋的就咋的,在场的人头都是你的!”
“说话算话?”
“从来都是一言九鼎!”遮天如来狂妄至极。
他哪里知道,眼前的千手观音已经不是西大条胖讲过的千手观音。她正在设套把他往里牵,直到把他引到无法动弹的死胡同里。
遮天如来却没有看出半点破绽,准确地说是西大条胖把他牵进了死胡同,他给他介绍的千手观音是艺高胆大,意气用事,恪守江湖规矩的江湖女魔头。
“我就信你一回,但我还有个条件!”
“快拣要紧的说!”遮天如来急不可耐,“临死之人都是一个德性,总提这条件那条件的,横竖躲不过一个死,何必多费口舌来捱命?”
“借你的暗器用一用!”
“借暗器?”遮天如来一愣,“你自己的呢?”
杜缨娘撩起长衫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胸腹和两腋,空空如也。
遮天如来有点迟疑,但还是取下了自己的乾坤袋,将袋子里的七宝八贝倒了出来,示意二鬼子送给杜缨娘。对身后的二鬼子说道:“都把家伙撂下,老子要单挑!”
二鬼子脱下自己的衣服,包了一包暗器给杜缨娘送过去。他不敢靠近,扔在墙脚下就往回跑。
杜缨娘跳下风火墙,从地上捡起包裹,取出飞刀快镖之类的暗器,拿在手了。
遮天如来一手提乾坤袋,一手撩开掌,做好接招准备。
杜缨娘瞧瞧暗器,又看看遮天如来,说了一声“等等!”
“又等啥?”遮天如来被她气炸了肺。
“我没有用过别人的暗器,先试两镖成不?”
遮天如来气得直跺脚,暴跳如雷,“难道你还要屙完屎了才死?”
杜缨娘不理他,只管拿起两支飞镖在手里掂来掂去,目卩副认真的样子,让送暗器的二鬼子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她不像是千手观音。
遮天如来尽力克制自己,耐心看着她在那里玩着飞镖。
就在遮天如来放松警惕的时候,杜缨娘突然单臂一扬,镖影疾飞,手中的飞镖飞向三丈之外,“咚”地一声插入椽角的檩木。
“真是千手观音?”送暗器的二鬼子惊叫起来。他慌忙去捡地上的枪,被遮天如来一脚踹飞。
两点白影又从杜缨娘的手中飞出,齐刷刷地朝遮天如来飞去。此时,遮天如来正在教训地上的二鬼子,对背后疾射而来的飞镖全然不知。
眼看飞镖就要直取遮天如来,却见他手里的乾坤袋猛地荡向身后,张口将两只飞镖喝了进去。
遮天如来冷笑一声,转身直逼杜缨娘:“你敢使下三烂?”
“不算不算!我在试镖。”杜缨娘一副傻样,俏皮地提醒他:“你得留神了,这回要算数!”
遮天如来收起火辣辣的眼神,不再摆出接镖的架势,手里的乾坤袋随意地晃荡着。
杜缨娘取出五支镖捏在手里,故意亮给遮天如来,“好汉够意思,你让了我两招,我也不贪心,一招发五镖,多了算我输!”
“前两招想发多少就发多少,最好把娘胎里的力气都使上!”遮天如来底气十足地说,“第三招就没有你的机会了!”
杜缨娘摆出发镖的架势,两只大脚不停地平整地面的泥坷,直到踩出一块平地才站定。
遮天如来看着杜缨娘紧张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他轻蔑地闭上眼睛,等待发镖。
“一镖穿心!”
“二镖封喉!”
“三镖挖目艮!”
“四镖……”杜缨娘加快旋转,顿了顿,重重吐出“断根!”二字。遮天如来随她叫着发镖,心里问自己,此人真的不是中佐要的人?传说中的千手观音能够数镖齐发,镖镖有奇道,而此人镖路平常,飞镖破空声柔弱,证明武功尚浅。高手发暗器是以瞬间内力将暗器抖出去,而此人发镖像放牛娃思飞石,对武林高手不具任何杀伤力。
四支飞镖先后向遮天如来飞来。他心里感叹,这人虽然武功平平,但为人还算诚实,四支飞镖都如他所说的部位打来,都被他轻而易举收人乾坤袋。他正等着他打出第五镖。
“五一镖”杜缨娘长长地拖着字音,就是不说出暗器要射的部位。
突然,“归西!”二字干脆利落。
声落镖出,一道闪电直剌遮天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