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条胖意外地突破马天云与岳如飞精心设计的陷阱,从千丈崖到四方寨时三眺的房间,沿途设有一百零八道机关,布满了暗器。如果没有超常的江湖经验和军事智慧,根本不可能避开这些三步一设四步一防的机关暗器,顺利进人四方寨。江湖上曾对这些机关暗器有句说法,一人可敌,两人难避,三人必毙。何况是几十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可见西大条胖是一个带兵治军的悍将。
西大条胖怎么也没有想到,穆秀兰带着三十多个武林高手突然冒出来,无声无息地解决掉围在外面的几十个特种兵,如果没有参加过军事战术训练,仅凭高强的武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崔松也有非常多的意想不到。
“你从哪里请来这些武林高手?你怎么知道四方寨埋了炸药?是谁点燃了炸药?”崔松在寨外与穆秀兰接头时,一下子提出了这个疑问。
“这些人都是时总架杆秘密集结的武林高手,相约一起杀鬼子的江湖朋友。”穆秀兰对崔松的疑问一一作答。
“他们从未上过四方寨,是千手观音通知来的,我下山做的接应。时三眺早就在四方寨到处埋了炸药,用于防范山寨遭到毁灭性攻击时同归。”
“我也没弄明白是谁点燃了引线。当初千手观音给我讲这个秘密时交代过,只要看到屋子西角有根圆圈形的火线燃烧,就表示点燃了炸药,当火线燃成一圈时,所有的爆点都会爆炸。”
崔松听得额头发热。
“我得赶紧去守护千手观音了。”穆秀兰刚走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崔松说:“建议你暂时不要考虑收编千手观音,她对我们误会很深!”
崔松看着穆秀兰消失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发感慨。又是个意外,意外的结局不是摧毁了整座山寨,而是在千手观音的心坎上竖起了一堵厚厚的高墙。
穆秀兰穿过一片树林,赶上了西撤的杜缨娘。
她还处于昏迷状态,“抓钱手”钱书宝给她拿了脉,微笑着说:“缨娘的伤不碍事,爆炸的气体就好比那个东洋胖子在她背后掀了一掌,比起猴孙子的游龙八卦掌,功力还差好大一截。”
穆秀兰见钱书宝开着玩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见杜缨娘的伤势不太重。
“龟儿抓钱手三句话不离本行,啥事都要比比行市论个斤两,管他西洋痩子东洋胖子,都没法跟我孙大壮的巴掌比,我的手上只沾乌龟王八蛋的血,从来没有错杀一个无辜的人。”
“都啥时候了?还打嘴仗磨牙巴!”人称“勾魂鬼”的刘冲打断孙大壮的话。他善使一对改造过的短戟,平时大伙都笑他,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准是盼他学豹子头林冲,可大伙又纳闷,当初教他练把式,为何不学枪而要选短戟,还把双戟改成个不伦不类的样子,就像乡下人破柴割谷用的刘冲性子温,反应有些迟钝,平时做事像被勾了魂似的,一时半刻不知所云,但跟人打斗过招,手中的两把弯刀出奇的快,三招两式就能割下对手的人头来。时三眺第一次带他去打鬼子,他左一戟横砍,右一戟回拉,戟戟见血,一口气割下好几个鬼子的头。
人称“小吴用”的吴红金撇下旱烟杆,干咳两声,发话了:“时总架杆遭了难,四方寨没了,也没有投成新四军,可我们不能树倒猢狲散,成了一群没有主心骨的乌合之众,咋办呢?我就认这么个理,按我们当初跟时当家的叩头拜把子盟下的血誓,把这条命转交给杜当家的,各位是啥想法?”
“不用吴大哥动重锤敲响鼓,就依你说的,把头上的两斤半转交给杜当家的,兄弟对人对事历来只讲忠心耿耿,谁要有个三心二意生出个花花肠子,我胡二锤手里的锤子不认他的两斤半搁在谁家肩膀上!”
胡二锤跟崔松是川东老乡,说话做事都要把忠心耿耿四个字放在前面。他当初在川东开武馆,听得时三眺的一些传说,卖了武馆和家当,一个人挎着满口袋苞谷粑,走了七天七夜才找到时三眺,见面就把剩下的半口袋苞谷粑和一袋子钱交给他,说:“别人都说交人要交命,我胡二锤交人交心交张嘴,心子和嘴巴从此归时总架杆管了!”弄得时三眺感动不已。
“杜当家的受了重伤才好,身子骨虚,又遭此一劫,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我们得找个安身立脚之地,一边给她养伤,一边想个长远之计……”穆秀兰为这帮血性汉子的江湖情义感动。
“抓钱手”钱书宝提议说:“我们回讲武堂去,那里有时当家的基业,人头地角的又熟,回去好好休整三五个月就能东山再起。”
吴红金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点点头表示认同。众人抬起杜缨娘,踏着晨曦向大凤进发。
穆秀兰对回讲武堂提出了不同意见。经此一役,岳如飞死了,但西大条胖生死难料,况且时三眺的几样宝贝还在杜缨娘手里,鬼子绞尽脑汁弄出这么大动静,就是想得到这些东西,很难保证鬼子不继续追杀杜缨娘。当下,大凤周边几个小镇已经成为鬼子的沦陷区,这么大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大凤,等于暴露鬼子正在寻找的目标。唯有化整为零,分散潜回蛰伏起来。但这些人中有的闯荡江湖多年,有的聚众为匪数代,自由散漫惯了,
分散潜伏未必能够做得苦行僧。
穆秀兰放慢了脚步,让队伍在前面走。她心里盘算着,除了上四方寨营救杜缨娘的三十多名武林高手,从四方寨逃出来的兄弟还有五六十人。如果另立山头,也能立起一个具有相当实力的山寨,今后为崔松收编,仍是一支不可低估的抗日队伍。但这群出身名门正派的武林好汉未必愿意落草为寇,没有时三眺的江湖威望,绝对不可能将这群武林高手与绿林悍匪捏成一团。
太阳挂上树梢,抚摸着每个人的脸。
杜缨娘突然伸手抓住穆秀兰的手。她醒了,是被太阳抚摸醒的。
队来。
听说杜缨娘醒了,宴大彪和小石头哭着奔到杜缨娘担架前,双膝跪下,泣不成声。杜缨娘吃力地用手抹去小石头脸上的泥巴,像母亲哄孩子,“小石头莫哭,快闭嘴了,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
小吴用和抓钱手来到杜缨娘的担架前。杜缨娘眼里泛起泪波,跟大家打招呼,问:“我们是要去哪儿?叫子峰过来,我问问他……”
都没有吭声,也没有人动。杜缨娘陡然明白了,但她还是要问:“子峰了?”
小吴用走了过来,声音沉重地说:“杜当家的自己保重,武当家的自有天佑,他会逃过此劫的!”
杜缨娘突然伸手擦去眼眶里淌出来的泪水,露出一丝笑容,轻快地说:“他是小诸葛嘛,小劫小灾难不住他的,我相信他会赶上来。”
众人都知道她是装出来的。杜缨娘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简单率真的空灵女子。
杜缨娘经过阳光的沐浴,气色好了许多,她从担架上坐了起来,示意穆秀兰扶她去方便。
“秀兰姐,我们不能回大凤!”原来,杜缨娘是要跟穆秀兰商量去路。
“不回讲武堂,我们能去哪?”
“回去只有送死,我不能违背三眺生前的意愿,把他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队伍带丢了!”
“妹子是想投中央军还是新四军?”
杜缨娘没有直接回答。她牵着穆秀兰的手说“秀兰姐,现在只有你是我能交心说话的人了。你看,就几个月时间,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几乎都要斩尽杀绝了,你知道是为啥子?”
“为啥?”
“都是三眺心志太强,要投队伍打鬼子”。
穆秀兰没说话,平静地听杜缨娘往下说。
“三眺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后来翻千山渡万水到汉口读洋学堂,又参加队伍当兵,他这样做只有一个心思,做个人人都仰慕的正道英雄。当年上四方寨拉杆子,就是为自己拉队伍作准备。”
“不知新四军用啥法子把他迷住了,他一门心思要跟他们一起打鬼子。以前我对中央军和新四军的名声晓得一些,赞成他投新四军,哪知道羊肉没吃成还惹得一身骚,招来杀身之祸。”
穆秀兰问:“那我们投哪?带这么多人干啥子呢?”
“我们谁也不投,自己拉队伍打小鬼子!”杜缨娘态度很坚决。
穆秀兰提出一个问题,“可凭我们这点人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没得半点依靠,恐怕……”
“不怕,我就不信,缺了老丈人就娶不成新媳妇了,我有办法立足!”
“妹子有啥办法?”
“跟好人学好人,跟端公跳大神!”
穆秀兰不明白杜缨娘有啥主意,不好再问。只说:“都说打鬼子是吃兵粮拿军3的男人的事,妹子冒着身家性命不要,跟鬼子拼命,图个啥?”
“不图啥,就为三眺的一个心愿。”
“妹子决定的事,姐姐一点不含糊,我听你的!”
杜缨娘回到担架上躺下,看众人都在,又从担架上坐起来,向宴大彪和小石头招手,让他俩把担架抬起,好跟大家说话。
“各位英雄好汉,三眺不守信用,遭此劫难扔下大伙自己走了,我在这里代他向大家伙赔不是!”杜缨娘说着,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她接着往下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四方寨没了,讲武堂也散了,我杜缨娘一个女人,无德无才,无缘与各位英雄称兄道弟,无能像三眺那样为大家伙担待着,打不平,抱不义,刀里来火里去地杀鬼子……”
“杜当家的,你这是啥子话呢?时当家的一世英雄,重情重义,待我们如亲兄弟。国难当头,父母姐妹遭外族欺辱,是他把我们召集在一起,练武打仗杀鬼子,不仅让我们这一身把式有了用处,还为我们争得几分荣光,受人敬仰。”
“我前半辈子活了三十年,只有人怕我,没得人敬我,就跟他一起杀了几回鬼子,亲眼看到有人向我竖起大指拇,称我一声胡英雄。他走了我们就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回家抱婆娘生娃娃,还配做时当家的兄弟吗?做人都不配!”
胡二锤平常说话大嘴大咧的,今天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令在场的人不停地点头。
杜缨娘从怀里摸出一个本子,翻看了一阵才说:“这是他去阳城之前交给我的遗命,一再嘱咐我,如果哪天遭到不测,就按这上面说的待见好各位兄弟好汉。我也是刚才看了才知道,这上面记着各位兄弟好汉当年仗义疏财的事情,也记着各位的辛苦和功劳,要我将这钱财分给大伙儿,作为他对各位英雄好汉的报答。”
“他也说了,各位都是出自名门正派的英雄好汉,都有一身好功夫,几世好名声,如果他走了,不能拉着各位英雄好汉上山立棚子当土匪,要我劝大家伙去找明主良家,投军从戎报效国家,为武林一脉争光添彩。”
胡二锤听到这里就急了,大声嚷嚷道:“就算时大当家说的也不行!我当初把心子和嘴巴交给他时就说好的,生要他养我,死要他埋我,如今时当家的先走了,你是她的结发老婆,养我埋我的事就该你担当。我不管别个啷个样,也不管你是讨米要饭,还是打家劫财,我都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
胡二锤今天可是风光了。先是抢了“抓钱手”钱书宝最爱出头说话的头彩,接着又抢了“勾魂鬼”刘冲最爱耍横使性子的倔骡子脾气,“猴孙子”孙大壮和“小吴用”吴红金都让出自己最有发言权的席位,让胡二锤个。
胡二锤边说话,边脱身上的对襟服。这套服装是时三眺特别为他们做的,也是他们与山上土匪最明显的区别。他脱下对襟服,穿上土匪装。叉着两臂在原地转圈的时候,已有十几个武林好汉都脱下了对襟服,揪住身边的土匪弟兄,强行扒下他们的衣服穿在身上。
穆秀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着看着,差点笑出声来。
杜缨娘有点急了,“不是我杜缨娘不敢担当也不是我不愿意跟各位英雄好汉重续这份情义,实在是三眺有临终遗命,我不能违他的意愿,耽误各位的名声和前程……”
“杜当家的听我一言!”吴红金终于站起身来发话了,“时大当家的苦心,我等当以生死报答,我相信在场的没有人出二心。二锤兄弟刚才的说法和做法,都是我等要说的应做的。时当家的不让我们上山立棚子当匪,是不愿意我们这些练把式的背上土匪的名声,辱没祖宗,玷污师门。我说句心里话,大凡名门正派的练武把式,的确没有几个愿意欺师灭祖,走上这条人皆唾弃的黑道。”
吴红金说到这里,看了一下众人,特别在那些四方寨兄弟的脸上停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说:“跟着杜当家的未必就一定要做土匪。时当家的把我们聚在讲武堂,练的是带兵打仗,准备投靠新四军,目的都是打鬼子。我看,杜当家何不领着大家伙,去完成时当家的遗愿。拉上四方寨的兄弟上山,不当土匪了,只拉队伍杀鬼子,如果有人说我们是土匪,目卩也是从古到今的好土匪,我们不当打家劫舍祸害穷人的土匪,我们做当年进京打八国联军的大刀会好汉!”
“对!我们做大刀会好汉!”
“拉队伍杀鬼子!”
“当个好土匪!”
杜缨娘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兄弟,发出震荡山谷的吼叫,热血在她血管里奔涌,一股丹田之气流遍她的全身。
她的眼眶湿润了。头顶的树叶泛出了泪珠,滴答滴答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