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三眺也放下筷子,一正脸色说道:“你也听好一我叫时三眺,是个光明磊落一腔热血的读书人,我去你师兄府上不是干偷鸡摸狗的坏事,是他在干着偷鸡摸狗的大坏事!”
“你胡说!我师兄……”杜缨娘正要问个究竟,见父亲杜半闲取了酒进来,只好坐下来,气鼓鼓地吃饭。
时三眺在三襄药铺当伙计很用已。
打杂的下人讲究眼快腿勤听使唤,他天生具备这样的资质。总是乐哈72哈地应承药铺任何人的使唤,乖巧得让药铺里的伙计们毫无挑易1J。
杜半闲很是喜欢他,不时召唤:“三眺子,给舅上点茶水来!”
杜缨娘却还是横看竖看他都不顺目艮。
杜半闲把时三眺当作干外甥,但心里有个疙瘩未解开。
杜缨娘跟他讲,那晚,有人在她的卧房外用飞镖传书,说有人受伤中毒,在阳城外的废弃棚里,请她赶紧去解毒救人。她去了之后才发现,中毒人是伤在师兄岳如飞的暗器下。
看来,传书人对他们父女以及岳如飞都极为了解,知道岳如飞的毒镖只有杜半闲能解,也知道杜缨娘一定会去救人。
他心里也很纳闷,既没有三襄堂的人声张,也没听岳如飞说起过,甚至连杜缨娘也没有透露半点风声。更让他不敢小看的是,时三眺能躲过岳如飞的暗器,武功绝不在岳如飞之下。
还有,那天时三眺跟杜缨娘争执,他说岳如飞在干着偷鸡摸狗的大坏事。这让杜半闲回忆起岳如飞最近的行为的确很诡异。
岳如飞近段时间很少来药铺,他在三襄商行忙着筹备洋布行,专门经营上海的印花洋布。几天前,谭师长特地在师部摆了一桌酒,为他引荐从上来的商人。
岳如飞担心阳城是否适合经营印花洋布。商人分析说,“从地理位置上看,阳城邻豫,向东通汉,向南有易,易汉水路相接,阳易汉三城由此形成金三角,把布行设在阳城,既具超强集散力,又有金三角的循环福射力。”
这位商人饶有意味地反问岳如飞:“岳老板在阳城做得如此顺手,难道不是倚重这些吗?”此人承诺,先供货后付款,岳如飞当场举杯成交。
杜缨娘平常住在三襄药铺,因为对时三眺心存芥蒂,有时候就回到三襄商行住。她回到商铺没见到岳如飞,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想问管账师爷,但又觉得不方便,也不敢揣测。
时三眺也没有闲着。他白天快快乐乐做伙计。晚上则陪着杜半闲整理当天的医案,偶尔天真地问一些头痛肚胀的问题。杜半闲会乘着兴致给他背诵几段中药汤头歌。深夜,时三眺借伙计们鼾声大睡不着,穿上夜行衣从偏房溜了出去……
商行原是本地头号商贾余成仲的三十年基业,几年前才易主岳如飞。
“余成仲天生一个生意脑壳,怎么一夜之间就败给了岳掌柜呢?”
伙计房黑灯瞎火,尚在地铺上的伙计在议论。
“咱们岳掌柜三下五除二把鸿远商号变成了三襄商行,依我说,岳掌柜心够黑的,三襄恐怕无人能及……”
“睡了,快睡了!岳掌柜这几天都是深更半夜才回来,要听到你们在嚼舌根子,准得撕烂你们的嘴!”躺在边上的老伙计说出这番话,打了个呵欠,翻身睡去。
时三眺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要摸岳如飞的底,不必直接盯着他本人,这些伙计长年累月地跟他在一起,下人惦记东家的事,比他本人还记得。
时三眺正要回去的时候,商行后院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人,看他从容自如的样子,准是岳如飞回来了。时三眺没有去惊扰他,猫身贴在屋脊上。等岳如飞进了屋,这才闪身离去。
次日下午,缨娘正在给病人配药,时三眺钻了个空靠近她,轻声说:“表妹,我下午有点事要出去,能不能让暴牙叔替我顶一下?”
缨娘回头瞅了他一眼,鼻孔里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时三眺已习惯了她对自己的漠然,知道她已应允了,解下胸前的围裙和手上的两只袖套,拍拍身上的灰尘,出去了。
时三眺又潜进三襄商号,找了一处可以清楚监视岳如飞进出三襄堂的制高点,猫在那里守株待兔,只等候岳如飞出门,就能掌握到他的行踪。
岳如飞却一反常态,整个下午都没有离开商行的办公室,直到傍晚才出来,直接回到后院的卧室。时三眺看着他进去,屋里随即亮起灯,由暗而明,窗户上清晰映出他靠在倚窗的长摊椅上。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就那么靠卧在长摊椅上睡着了。
岳如飞没有动静,杜缨娘却回到了三襄堂东侧的卧房,时三眺看得清楚,她一直没有关上卧房的门。心想这丫头胆儿够大的,回到卧室都没有关门的习匮。
正在嘀咕,缨娘出来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几下,又进了屋,如此反复几次。时三眺才明白,她在等人上门,说不定是在等岳如飞。
时三眺再看看西侧岳如飞的卧室,灯仍然亮着,长摊椅的影子一动不动,估计岳如飞已进人了梦乡。
他怎么忘了去跟杜缨娘打招呼?难道他不喜欢这门亲事(可岳如飞平常对缨娘的目卩副眼神,不像是不喜欢。
时三眺前不久陪杜半闲在药铺小酌时,杜半闲端着酒杯,有些微醉但很惬意地对他讲过,几十年前,他和师兄还是娃娃的时候,就互相许下了承诺,如果将来都有了孩子,要是一对鸳鸯就结为夫妻,否则,就要他们结成兄弟或姊妹。
看样子,岳如飞没打算出去了,时三眺回到了药铺。
第二天,时三眺又向杜缨娘告假,出了药铺,向西绕了一圈才来到三襄堂,依旧趴在制高点观察。
岳如飞进屋在长摊椅上靠了一会儿,就起身灭了灯。时三眺等了半个时辰,施展绝顶轻功来到他卧房的屋脊上,揭瓦挪开一条口子,借着月光,从缝隙里看到他尚在床上睡了。
按岳如飞那天在谭师长家与上海商人的约定,他在近几天不应该悄无声息。
本来,岳如飞开洋布行是光明正大的事,对外隐秘情有可原,因为洋布行还在筹备中,过早张扬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对内没有必要这样神神秘秘,毕竟洋布行开起来,根本就不是他岳如飞一个人就能干得了的事,还需要商行的伙计去打理。
可岳如飞从一开始就鬼祟行事,什么事都掖着藏着,让人捉摸不透。要不是岳如飞一反常态,时三眺不会心生疑窦。现在,岳如飞的行为越来越让时三眺感到神秘了,洋布行的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交易。
时三眺一起床就闷闷不乐。岳如飞为什么停止了昼伏夜出呢?难道他发现自己在跟踪他?
上午,岳如飞来到药铺,跟时三眺打过招呼,走近缨娘身边,说:“你有空让你表哥出去溜溜腿脚,别把他圈在药铺圈傻了!”缨娘看了时三眺一眼,没好气地说:“就得把他圈着,你心好,把他放出去,不晓得又要惹出啥乱子来!”
时三眺很感激缨娘,没有把他连续几天出去溜达的事供出来,对缨娘投去感激的眼神,恰好与杜缨娘的眼神相接。时三眺发现,缨娘的眼神里藏着话。
“岳如飞的卧室有问题!”时三眺看到缨娘的眼睛盯着药铺通往后院的通道,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的念头。
岳如飞走后,时三眺迫不及待地又向缨娘告假。从来没拿正眼看过他的缨娘,竟然把眼睛搁在他脸上审视了好一阵,让时三眺有些紧张,语无伦次:“我……我目卩样事没办好……”
“啥子事?几天都没办好!”缨娘淡然反问,转过身去整理药柜上的标签。“是偷鸡摸狗,还是打家劫舍?”
“你?!”时三眺一听此话,怒火蹿了上来。正要发作,杜半闲在那边叫他过去。
杜半闲叫他过去,是要他给城北、城南几个老病号去送药。
“管你是偷是抢,那是你自己的事,记得莫把小命玩丢了!”时三眺出门时,缨娘丢在他身后的这番话,像是默许他出去,又像是叮嘱。时三眺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感动。
时三眺出门转过街角,叫上一辆黄包车,直叫车夫“有好快跑好快!”
拉车的见他一副小伙计模样,没把他当回事。脚下仍慢悠悠地小跑着,时三眺抓出两块银元扔上天去,银元从车夫的头上落下来,正好掉进他的上。
车夫大惊,“莫不是撞到财神了?”赶紧加大脚力,一股风地跑起来。不一会儿,时三眺把药送到了两个老病号家。
傍晚时分,潜伏在高处的时三眺看着岳如飞回到自己的房间,窗户上又映出岳如飞躺在靠椅上的身影。时三眺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悄悄潜人到岳如的间。
房子里很整洁,不像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卧室。古色古香的家具在灯光。
狡猾的岳如飞果然不在房间里,距窗户丈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川东地区盛行的竹木结构的凉椅,一床大红的被子搁在凉椅上,还放了一顶礼帽。这就是映在窗子上的人影。
时三眺找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到房子里的机关,所有该动的都动了,就是没有发现装了机关的痕迹。但他肯定,这里面一定设有机关,并且是在最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时三眺走到椅子跟前,心中一喜:“龟儿子,就这玩意没动过了!”一把揭开被子,没得机关,又双手端起椅子,也没有带出任何动静。
“怪了!岳如飞不可能从地缝里钻出去。”时三眺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细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没有发现意夕卜。
一股风吹了进来,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放在一张矮凳上的油灯差点灭去。
时三眺盯着目卩盏灯端详了好一阵,总觉得那盏灯怪怪的,似乎在傻笑。时三眺向半丈开外的油灯翘起嘴猛吹一口气,它晃了晃又直起身来。灯芯散光,索性嗞嗞有声地笑了起来。时三眺恼了,又是猛吹,它竟然更力口有劲地笑起来。如此几次,这灯像是跟时三眺斗法,就是不熄,就是要傻笑。
时三眺一下子从靠椅上跳了起来,凑近油灯猛吹,灯终于灭了。
就在灯光熄灭的瞬间,他身后的椅子处,忽然传出声响。接着搁油灯的小凳子也呼地长高起来。
时三眺借着射进窗的月光,隐约看到这一连环的变化,心里甚是窃喜,“终于找到机关了!”
时三眺点燃灯架上的油灯。这才发现原来的凉椅已换了方向,搁椅子的地方多出一张古典茶桌来。时三眺记得,这张茶桌是放在墙壁两张大木椅之间的,现在跑到了放凉椅的地方,还露出一个洞穴来。
正当时三眺有些好奇的时候,放油灯的凳子竟然慢慢地矮落下去。那张古典茶桌和换了方向的长摊靠椅也徐徐自动,回到原来的地方。油灯降落下去,长摊椅的影子也冉冉上升,最终映到了窗户上。
“好灵光的岳如飞!”时三眺陡然对岳如飞有了几分敬意,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出这么精妙绝伦的暗道机关。
时三眺从那个洞里钻了进去,走过一段窄窄的通道,眼前便倏然开阔起来。再走一阵,又进人一段窄窄的通道,不远处有一个洞口。时三眺出了洞一看,心中大惊,怎么又回到了岳如飞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