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城,地处漓朝与北魏,朔方三国交界,西北临朔方重镇阳关,北抵天荡山脉北方余支,紧邻汾河河谷。
太祖以前,自辽阔的苍澜江北面平原起向北至河朔高原,皆为前朝故地,后为朔方所强占。
朔方趁国朝成立之初,兵锋一度直指韶易,太祖发北面20万精锐大军与朔方决战于韶易城下,重挫朔方,后又在连续几场战役中大胜,将朔方逼退回河阳,又值北方鲜卑氏北魏兴起,乃发江北民工30万在精悍士卒守卫下筑雄城横山。
横山城处开阔平原,四面皆平坦。城高两丈,四面由务土加砖堆砌而成,在四门四角处更以从朔方远道搬运而来的方形条石加固。城高濠深,又在外围修筑了八角军寨作为拱卫,防守可谓是固若金汤。
梵烨负手立于城墙望楼之上,俯瞰北面旷野,烈烈西风扑面而来,在少年的额间鬓角勾勒出,与挺拔身躯相匹配的刚毅线条。斜晖远照,将脚下的影子拉扯得冗长,凭添了一分暮气与沧桑。
梵烨凝神望着,西北尽头彤红落日下耸立的城垣,久久不语。广阔无垠的苍翠草原上,有牧人的羊群如同滚滚洪流一般从中央分开,汇聚成股股细流分别奔赴三个不同方向。
万里晴空下盘旋的苍鹰,响起悠远苍劲的啼鸣,遍洒金辉的斜阳此刻更见苍凉,如同烧红的滚圆镔铁。随着时间流逝,终于一寸一寸融入荒凉寒冷的如水夜色中。
大漠孤烟直方直,长河落日圆尚缺。
“想啥呢?”背后被重重一拍,梵烨横眉转过身来,迎来而来却是那张已然再熟悉不过的笑脸,梵烨也毫不退让地老拳挥过去,捶地对面高挑男儿一个趔趄。
对面那个挺拔俊秀的汉子乃是虎威侯的长子,姓高,名忠武。在青都的时候,两家关系甚为融洽,二人年纪相差又未几,常有往来。只是后来高忠武早早随父辈戍守边地,事隔多年才辗转相见。
高忠武咧嘴龇牙一笑,“刚才看你远望作伤春悲秋色,还以为荒废了武事,没成想筋骨打磨得很不赖嘛!”
梵烨也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他,“子珏,多年不见,青都候府的英武公子更见分明棱角铁骨铮铮了”。一年的边塞朔风便将白皙修长的翩翩佳公子历练得面目粗厉黝黑,身姿英武挺拔。
高忠武被梵烨一说,昂扬起的胸膛顿时垮了下去,“哎,别提有多累了,刚从营中巡视回来,来来回回跑了一天了”。
说着打起精神抓起梵烨的手臂,“这塞外景色有的是时间让你欣赏,走走走,跟我洗澡喝一杯去,我老爹都禁了我半年的酒了,这一回他不可不能干涉我了”。
梵烨闻言也不多说,任由他抓着径直前往城中府第。
凉亭木藤椅,葡萄美酒夜光杯,天阶夜色却已微凉如水。
梵烨手中把玩着带着莹莹月光的玉杯,静静听着微醺的高忠武倾吐心声。“梵烨啊,你知道么,在这塞北边关苦累但是其次,男儿大丈夫生于此世,本当行歧路,历风波,枕铁马金戈厮杀一方,不过边地苦寒,实在没有可以为乐罢了”。
梵烨抬手示意将酒杯平伸的高子钰,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也不见对青都有多少想念,早些年就嚷嚷着要来边关苦寒,此刻不正是称心如意?”
高忠武嘿嘿一笑,“我这不是不愿意作扭捏小儿女之态嘛”。
说着他便对着残月顾自豪饮了一杯,似乎被浓郁的酒气熏醉,身负堂堂七尺男儿躯的高忠武眼角竟然涌出点点波光,“还有一年零九个月半旬,我就可以回去啦”。
梵烨狐疑地望着平日自诩英雄无敌的高子钰此刻露出的带着浓厚忧伤的呆愣神情,一时竟也升腾几分愁情,正要相劝“好男儿功名直需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无他,奋勇当先就是”的时候,却冷不禁听见高子钰哈哈的猖狂长笑音,不禁拉下了面皮。
高忠武笑得捧腹,继而伏桌胸膛起伏不已,有斑斑泪光悄然浮现却又被他狠狠拂去,又是一杯冷酒吞吃入腹。
梵烨丢了面子又对他毫无办法,只好强迫转换了下话题,“我早听闻朔方这些年蛰伏不动,而北魏狼子野心边衅不断,不知可有其事?”
高忠武听闻梵烨说起边事,不免敛色肃容道,“朔方这些年确实安安稳稳,大有纷戈止息之意,至于北魏犯边,也是横山东边东梁数郡的传出的风声,北魏本为番外野人,逐水草本无定居,散骑犯边也是常有之事,我还听闻,在武关北边还有捉生军”。
梵烨点了点头,“早就听闻胡骑悍勇彪悍,千里奔袭如饮水常事,机灵巧变扣关更是等闲,真想亲身领教啊”。
高忠武不置可否,“你不日就要前往武关?”
“嗯,父帅本就有意让我亲自去见识下北虏长短,今后说不得就会戍守在那边了”,梵烨淡淡回答到。
终于听到了梵烨打算的高忠武不怀好意的笑笑,一副今后你我都是难兄难弟同穿一条裤裆了的悲戚神情。
梵烨眯着眼睛自觉略去了高忠武的悲天悯人慈悲意,面无表情道,“我出京的时候听闻,你母亲已经为你张罗好了亲事,就等你两年以后成亲了”。
“嗯?”高忠武赶忙拾到起脸上的溅笑表情,一蹦两窜来到梵烨身边,亲切地抓着梵烨的手臂一副好兄弟把臂同游的恶心模样。梵烨起初一副不肯开口的坚定模样,也禁不住好兄弟几下劝,终于忍不住开口,“井亭巷熊府”。
高忠武顿时脸色一白,“不,不,不会吧?!”
梵烨顿时一字一句句句铿锵清晰道,“忠勇侯,井亭巷熊府。”
高忠武一哆嗦嘴唇顿时白了几分,双手依旧不死心地将梵烨摇动地如同风中落叶,“梵兄,不!梵大哥!军中无戏言哪!”
梵烨不禁心中暗爽,高子钰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他还不知道,雄高两家叔伯在封侯之前俱是同一军的袍泽,几番战役下来亦有了同生共死的情谊,便许下了娃娃亲,高少爷与雄家小姐少时两小无猜也颇为相得,不成想随着年岁渐长熊小姐出落得是人比花娇却是十成十她爹的火爆性子,一双老拳让高少爷苦不堪言,通晓人事以后对这场婚姻抵死不从。想到这里,梵烨收敛起微微笑容,“千真万确”。
高忠武顿时手足无措,一双明眸顷刻化作惨淡残月,一副久经凄风苦雨,不胜绝望哀伤的模样,惹得梵烨心中兴味索然,扒开那双哆哆嗦嗦地大手,拔腿便走。
走的时候,对着漫天星斗,大声喊到,“杨子桥畔,杨侍中家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明眸皓齿,国色天香,便宜你这牲口了”。
听闻背后传来的恶狼一般的呼喝,梵烨摇了摇头,嘴边的笑意却慢慢沉寂,低低自说自话,“高熊两家试着在圣前表露结亲意愿,皇后娘娘就放出了欲以杨家官家小姐下嫁高家的口风,君臣一体的豪言壮语永远只是一个奢望,国家承平无事,武将不能自专,文要恬武需僖了啊!”
一声轻叹犹如夜色中渐渐凝噎的嘶哑羌笛的哀鸣,被夜风一卷,消散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