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抬眼看了方楚一眼,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一口瞎话编得圆润着调。
果然人群开始静了三秒,乍然冒出个低低的声音,“原来是个富二代。”
“电视上演的那样,和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来面店打工了。”
“富二代哪吃得了这种苦啊。”
“一看就是个败家女,这种人多半傻缺。人傻钱多。”
展颜静静地抬头,看到方楚一脸地黑线。
环境不同,八卦的类型也不同。方楚的世界里,觥筹交错之间,男人很少八卦,女人们八卦以利益为出发点。而这个店里的人,八卦不是为了娱乐,就是为了平衡心理。
展颜自我审视,恩,不管是在展家,还是流落街头,至如今送外卖,一直没有闪耀点,从来了无生存价值的她,终于成了八卦的中心了。
方楚则一直留意展颜,别人如此说她,她一直沉默,一脸平静无忧。他至小在展家长大,以前觉得她胆小如惊弓之鸟,这样的豁然的展颜,他是头一次见。
饭点的时间,面店里人越来越多。桌子上坐满了人,还有排起了队。五年了,她流落在外,应该经历很多。她以前再不济,如今站在人群之中,大户人家教养的气质依旧令她芳芬出众,有遗世独立之感。方楚从车上下来时,一眼便看到了她。
“叫你来带我走的人,今天恐怕是没心情吃午饭了。何必浪费粮食。”说罢她把那碗绘刀削放到收银台前,“省得我难提。不过帐还是要结的。”
她脸上的笑容,是方楚从未见过的。她以前很少笑,活得很沉重一般。说完后她绕过方楚,径直出了店门,上车。
方楚结完帐,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对店老板道,“我们小姐以后不会来上班了,不过……麻烦你将她的工资结一下,我过两天派人来取。”
连同店老板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呼,“有钱人真是小气吝啬,开着豪车,还在意这么几块钱工资。”
方楚环视四周,一声讥笑,“只有你们这些廉价的人,才会提供免费劳动力。”刻薄一如慕容辰,他环视一下一张张尴尬的面容,才满意地离开。
展颜有些受不了,四个家族的人可能是太过膜拜慕容辰,有时说话做事直接慕容辰上身。
当然,膈应自己不待见的人,貌似是四个家族共存的性格。
一路上,方楚一直保持着助理的沉默。展颜虽自小与他们一同长大,但别说是他,便是四个家族一同长大的那些人,他们对她,与她对他们,彼此之间的感觉都是一样的,不熟悉到陌生。
车子驶进EC集团,高耸的拱型门,气势凛然的办公大楼。在这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商业中心,EC和慕容家其它产业一样,有着广阔的占地面积,花园草坪,湖水桥廊,假山亭台。现代的商业设计中婉约可见复古的格调。慕容家的生意涉及各行各业,其中绝大多数是行业里的佼佼者。EC则是慕容辰一手创立,涉及电子、科研及金融领域,在各大一、二线城市都有分公司,电子及金融领域的建树尤其丰厚,是慕容辰向老太太展示实力的大手笔之一。
慕容辰一向是个目的明确的人,从有记忆起,便知自己是家族的第一继承人。他也时刻为此准备着。
展颜明亮的双眸,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样的笑,落入前来迎接她的秦沐眼里。他看她的目光依旧带着让人无法看出的不可置信,声音有着一层不变地专业,“颜小姐,欢迎回来。”
这么笃定地叫她颜小姐,看来他们已经将她调查过了。
确定她是如假包换的展颜。展颜的眉间,不经意地露出自信的笑容,闪闪发光。
厚重的实木门沉声而开,落地窗的阳光透进来,视野一片大好。
门内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女孩,泼墨般的长发,精致的五官,目光恬静,如明珠璀璨。简单的白T,藏青色及膝短裙,白色帆布鞋,简单干净。虽二十三岁,却是十六七岁的生涩。她生生地站着,不热情不冷默,目光清亮地盯着他们。没有开口说话,任由他们看着。
和展颜一样的容颜,却是完全不同的神情举止。
同样一张脸,一点都没有变,可是五年前看,和五年后看,却完全不一样。
如此清淡从容,不可能是展颜。这是他们一致的感觉。
直到秦沐再次开口,“小姐,请。”
门口的展颜,和门内除慕容辰外的三个人才回过神来。
展云张了张嘴,觉得喉咙间有股淡淡的酸涩,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展颜,一如当年的陌生,“你是……展颜?”
她站住脚,阳光打在她身上,肌肤白净如血,抬起头,直发静静垂搭在她的肩上,她眨了眨眼,长睫毛就似上下打合了几下,如刚睡醒的孩子。她看向他们,眼里也有着极大的生疏,却没有了小时的卑微,清楚地回答,“是。”
单寒扬唇,那特有的贵气之间夹着着一丝丝与生俱来的不羁,左手支着下颔盯着展颜,“既然还活着,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回来?”展颜歪头思考了一下,笑了笑,如春风吹过,简单地告诉他,“我没想过要回来。”
没想过要回来。始终一言不发的慕容辰,眼里闷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他们四人,慕容辰在宽大舒适的老板椅内坐着,展云站在窗边,挡了好些阳光,单寒慵懒地半倚着办公桌,单信则站在离他几步的地方。
单信的眼里闪过警戒,“那怎么又回来了?”
这话问得总是尴尬,就似他们觉得她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但她想回来时,难道不应该回来吗?她是展家的二小姐,谪系出生,比展良还要名正言顺。即便大家认为她死了,即便展家不当她一回事,但出于名分,仍旧是以展二小姐的名义为她立衣冠冢。生前没得到的,死后倒是一应俱全。
展颜的回答干净……漂亮,“为了钱。”
为了钱?对,她本来的目的是为了刺杀慕容辰,然后得到雇主的一笔钱。虽然想法很天真,但每一位前来刺杀慕容辰的想法一样的,目的也是一样的。
相顾无言,从小到大,他们和她本就没什么话,她是一个人孤独地长大的,且不合群,大家也不让她合群。
时间凝固一般,静到几位训练有素的人的呼吸都能听得到。
最终还是展颜打破了这样的局面,声音如她本人一般清亮,“你们会如何处置我?”
很简单,既然让他们知道她还活着,她逃不掉,也就不逃了。他们派人来“请”,她便自觉地来。
五年前的事,他们不会放过她。
如何处置?慕容辰皱眉,这个问题……他是该好好想想了。
另三人将目光投向慕容辰,处置她向来不需要花费时间精力,所以他们也没想这个问题。
如此忽略她,她虽然不多的自尊心还是觉得受不了。
又是一段沉默的时间,秦沐推门进来,在慕容辰身边道,“辰哥,文家兄弟起了争执,弟弟文跃将现属于哥哥文哲打理的枫叶林烧毁了。”
慕容辰脸一黑,眼里透着冷焰般的怒火。虽是文家的后人,到底系出旁支,扶不上墙。文家,再也不可能出得了文西那样的少年了。
听了秦沐的话,展云、单信、单寒三人也很是震惊。
枫叶林岂是他们能动得的。
震惊之后,更多的是悲伤,只是他们习惯了用平静包裹。文西那样的少年,站在秋日火一样的枫叶林中,白色的衬衫,笑容能融化冬雪。
文西小时候,栽种过一片枫叶,他很是爱护,秋日里一片艳丽的红,红得简直触目惊心。五年前遭遇大火,和诺大的文宅一夜成灰。后来,慕容辰重建文家,将文家的叔父接过来掌管文氏的家业。并特意让人在原址上重栽枫树,以纪念那个阳光般的少年。
展颜紧握双手,指尖像是掐进肉里一般,咬着唇畔,唇畔血色全无。
这一幕,展云看得真切。记忆里,她和文西则更无交集。
“你去通知文远山,放下文家掌家的身份,带着妻儿,滚出丽城。”如同五年前一样,他给他们的,现在他收回。
文西的东西,他们只有世代帮忙看管的份,不要妄想成为它们的主人。他记得五年前,他就提醒过文远山。
对此,其他三人都不敢有意见,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压根没意见。
慕容辰起身,眼里阴郁不定。至展颜身边,停下脚步,语气静默却不容置否,“走吧。”
展颜很是吃惊,“去哪?”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的脑袋没跟上。只得自己开开脑洞,想象一下她接下来会被一向鄙视她懦弱无能的慕容辰带到哪里去扔了?
在她记忆里,慕容辰估计最想把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扒开,然后嫌弃无比地扔掉,扔到她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不过不管带去哪里,她最终的归属应该在监狱。
五年前,她要不逃,现在应该有一堆狱友了。
五年不见,慕容兄说话依旧很简洁,他道,“回家。”